第3章

张强整个人泄了力,瘫进那张旧得快散架的藤椅里,椅子不堪重负地一阵呻吟。他手指跟抽筋似的,不停地揪着裤子侧缝的线头,舌头打着结:“就…就那个单!城西…老城西那片,筒子楼…早八百年就推平了!就剩块光板地皮!要一份…一份红烧排骨饭加个煎鸡蛋,特别备注…不要葱…操蛋的是,每天!准时准点,凌晨一点零八分!逼着我往那空地去送!搁那儿放下,鬼影都没半只!可…可邪门了,系统他妈的就显示‘送达成功’!钱照扣,差评刷刷地像雪片,压得我喘不过气…经理说我神经错乱,装神弄鬼骗同情…” 他突然像绷紧的弦断了,狠狠把脑袋埋进臂弯里,肩膀一抽一抽,声音闷得像挨了棍子的老狗呜咽,“我不是骗子…我真去送了…可那鬼地方…它…它邪性!我一靠近那儿,心就慌得像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骨头缝里都嗖嗖冒冷气,有个声音在耳朵根儿说…说我欠着谁,这辈子都还不上了似的…”

凌薇听着,指腹摩挲着那颗檀木珠子。筒子楼废墟…拆了没人烟的废地儿…半夜送餐…要命的亏心感…她脑子里模糊地勾画着轮廓。“成了,” 她语气平淡,像决定明天吃啥,“今晚,我跟你跑一趟。”

后半夜的老城区,死寂得瘆人。月光白惨惨地泼下来,照着那片坑洼的筒子楼旧址,断墙残垣的黑影子趴在地上,活像什么巨大野兽的骨架。张强的小电驴是这片浓墨里唯一一束昏黄的光,哆哆嗦嗦地切割着前方凝固的黑暗。凌薇安静地坐在后头,风卷着她素色的衣角,冰凉刺骨。

一点零八分,“叮咚”一声脆响,在死寂里炸开。张强浑身猛地一哆嗦,差点把不住车把栽出去。他僵硬地停了车,手脚冰凉地从保温箱里掏出那份还有余温的饭盒,脚底下跟踩了棉花似的,又像光脚丫子踩在滚烫的炉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那片空地的正中央。他把餐盒放在一块看着还算平整的水泥墩子上,嗓子眼干得发紧,声音抖得变了调:“您的…您点的饭…到…到了…”

就在那饭盒落地的瞬间,凌薇的瞳孔骤然一缩。一个模模糊糊、半透明的人影,就跟水汽凝结似的,在饭盒旁边一点点聚拢成形。是个老头,背微驼,穿着件洗得发白看不出原色的旧工装,脸看不太真切,可那股子疲惫劲儿和眼巴巴的劲儿,隔着距离都能透出来。他伸手想去够那饭盒,手指却一次次地、徒劳地戳进塑料包装里,像空气一样穿了过去。老头急得绕着饭盒直转圈,嘴里念念有词,没声儿,浑浊的眼睛死死盯在那份红烧排骨饭上,透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

“李伯?” 凌薇的声音不高,像怕惊了露水上的蝴蝶,却有种奇异的穿透力。

那模糊的魂影像挨了一棍子,猛地一顿,转向凌薇,脸上先是木呆呆的茫然,随即瞪圆了眼珠子,巨大的错愕翻腾起来:“你…你能瞅见我?”

“嗯。” 凌薇点点头,不急不缓地往前走了两步,停在离老头几步远的地方。她扭头看向旁边僵成了冰雕的张强,声音沉静:“张强,看着这份饭,也看着这位李伯,清清楚楚的,再说一遍,把这话说瓷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