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张强被这声喊激灵一下回过了神,顺着凌薇的视线,只望见一片虚无的黑暗。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但一种沉甸甸的东西,说不清是啥,也跟着往心头涌。他狠狠吸了口凉气,梗着脖子,强逼着自己站直了,对着那空落落的水泥墩子,声音打着颤,字儿却咬得异常清晰:“李伯!您点的红烧排骨饭加荷包蛋,一点葱都没放,我给您送这来了!您…您趁热乎赶紧吃!” 话音一落,他对着那虚空,深深地、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

李伯的魂影跟水里投了石子似的剧烈晃动起来。他看看地上的饭盒,又看看弯腰的张强,最后目光落回凌薇脸上,那死寂了不知多久的脸上,悲喜交加地扭曲起来,浑浊的“眼泪”无声地滚落(尽管并无实体):“送到了…总算…总算送到了啊…”

“李伯,” 凌薇的声音温和了些,像掺了点暖意,“您家小子…李建国,在南边安下家了,开了个便民小超市,娃娃凑了个好字儿,日子…过起来了,稳当着呢。” 这是小雅下午查了发来的。她抬起手,指尖捻着一点微不可察的光晕,带着点家的安稳暖意,轻轻地点在李伯魂影的眉心。

李伯的魂体像被冻住了一样,猛地一僵。紧接着,那股积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冷清、等待和不甘心,像开春的冰壳子,哗啦啦就碎了。一丝释然的笑慢慢爬上他那模糊的脸,像雾气一样越来越淡,越来越透。他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地上的餐盒,又扫过张强和凌薇,整个身影开始像被风吹散的烟尘,点点细碎的光斑无声无息地融化在午夜的死寂里,再也寻不着一丝痕迹。地上那份孤零零的饭盒,在惨白月光下,仿佛连那份沉甸甸的阴冷也一同消散了。

张强只觉得一股沉得像铅块的东西,从他心口倏地被抽走了,浑身骨头都轻了几斤,腿肚子一软,“噗通”一下直接坐在了冰凉的地上,大口倒着气儿,额头的冷汗一层层往外冒,脸上却是一种刚从鬼门关爬出来的茫然和后怕。“走…走了?真走了?”

“嗯,走了。” 凌薇走过去,弯下腰去拾那饭盒。指尖刚碰到那冰冷的塑料盒盖,她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目光落在饭盒旁边,一堆碎砖烂瓦的缝隙里。那里,静静地躺着一角焦黑的、烧剩下的纸片。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动声色地用两指捻起来,指腹蹭过纸片边角上残留的、几乎被污垢淹没的、扭曲成怪样子的暗红色印记。一股细若游丝、却极其阴冷的恶意,针尖儿似的顺着手指往骨头里钻,和李伯那股子被困住的纯粹执念完全不同。这纸片,更像是一道恶毒的符,锁链断裂后崩飞的渣滓。

“这个,我收着处理。” 她把那纸片揣进口袋,对着还坐在地上回不过神的张强说,“你的活儿,完了。报酬嘛,就把这一单你该得的钱,捐给社区,给没亲没故的老头老太太们送餐,积个德。”

张强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看凌薇的眼神里,敬畏里头混着浓浓的后怕。

几天后,凌薇站在“解忧旧物铺”后院窄仄的空间里,手里捏着张强托人捎来的一张社区捐赠证书复印件,白纸黑字印着“张强先生热心捐赠孤寡爱心午餐款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