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爸说，那时候烽燧一个接一个地灭了，就像风吹灭蜡烛。”他忽然抬头，声音比刚才稳了些，“你要去安西吗？那里还有人吗？”
马铎的手顿了顿。他想起张议潮东归前的嘱托，安西的消息已经断了三年，归义军派出去的三拨斥候都没回来。有人说郭昕将军早就战死了，也有人说安西军已经降了吐蕃，只有那些在风沙里呜咽的魂灵，还在固执地传递着模糊的信号。
“有。”他肯定地说，“只要还有人记得自己是大唐的兵，就有人。”
子夜时分，地窖外传来奇怪的声响。不是风声，也不是野兽的嚎叫，倒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石板。马铎立刻吹灭了火把，按住少年的肩膀示意他别动。
黑暗中，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啜泣。少年吓得浑身发抖，马铎却摸到了腰间的盐囊——他听出那是亡魂的声音，是守在这烽燧里死去的戍卒，被什么东西惊扰了。
他悄悄爬上台阶，掀开石板一条缝往外看。月光下，烽燧周围的沙地上竟散落着无数白骨，那些骨头不知被什么力量牵引着，正缓缓向土台聚集。而在白骨中央，站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破烂的明光铠，手里拄着杆断矛，矛尖上还挂着块褪色的幡旗。
“安西……安西……”那人影喃喃自语，声音像被沙子磨过，“信……送到了吗？”
马铎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认出那人影铠甲上的标记，是安西军的制式！他摸出盐粒和铁屑，猛地推开石板冲了出去。
“送来了！”他朝着人影大喊，将盐和铁屑撒向空中，“我是来送信的！”
盐粒落地的瞬间，周围的啜泣声突然消失了。那些白骨停止了移动，静静地躺在沙地上，仿佛从未动过。而那个安西军的人影，在月光下渐渐变得清晰——那是个面容枯槁的老兵，脸上布满皱纹，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颗埋在沙里的星辰。
“终于……等到了……”老兵的嘴角咧开个笑容，露出没有牙齿的牙床，“郭将军……还在等……”
话音未落，人影突然化作一阵青烟，被风吹散了。马铎正欲伸手去抓，却见那道青烟掠过自己的袖口，布袋上一块磨得最薄的补丁竟凭空剥落，化作纸灰飘进风中。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臂，那里的皮肤突然变得像枯叶般干瘪——这是又一次代价，亡魂的回应，总要夺走些属于他的东西。
沙地上的白骨也跟着消失，只留下些细碎的磷火，在风中闪烁了几下便灭了。唯有那杆断矛还插在土里，矛尖的幡旗在夜风中轻轻飘动，上面用朱砂画的“唐”字，竟在月光下泛出了鲜红的色泽。
马铎捡起断矛，发现矛杆上刻着行小字：“开元二十三年，王二狗，守盐池烽燧。”
他将断矛扛在肩上，转身回地窖。少年还缩在角落里，看见他进来便扑上来抓住他的衣角：“我跟你一起走！我认得路，我能帮你！”
马铎看着他脖颈上的铜钱，又摸了摸自己的麻布袋。布袋里的地图不知何时变得滚烫，仿佛有团火在里面燃烧。他想起张议潮的话，归义军不只需要战士，更需要能把消息带出去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