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箭杆塞进布袋,触到了那枚建中年钱。铜钱不知何时变得温热,贴在掌心竟有些烫。这是个不祥的兆头,老斥候说过,当军饷钱开始发烫,便是有无数亡魂在呼唤归乡。
“吱呀——”
土台下方传来木头转动的声响。马铎瞬间绷紧了神经,握紧了腰间的短刀。这把刀是用吐蕃人的弯刀改的,刀鞘上还留着狼头纹,只是被他用砂石磨得几乎看不见了。
阴影里钻出个瘦小的身影,披着件破烂的毡裘,头发纠结得像团枯草。那是个嗢末少年,约莫十三四岁,手里攥着块发霉的饼,看见马铎时吓得后退半步,浅灰色的瞳孔里满是惊恐。
“别……别抢我的饼。”少年的汉话带着浓重的胡音,却意外地清晰,“这是我……我用羊皮换的。”
马铎收起刀,从布袋里摸出块干硬的麦饼递过去。那是离开龟兹时藏的,边缘已经开裂,带着股风沙的味道。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飞快地抢过饼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嚼着,碎屑掉在胸前的毡裘上,混着尘土结成硬块。
“你是……归义军的人?”少年突然含糊地问,眼睛盯着马铎的布袋,“我阿爸说,背着这种袋子的,都是从沙州来的。”
马铎沉默地点头。他注意到少年脖颈上挂着枚铜钱,绳子磨得发亮,铜钱却被摩挲得看不清字迹。
“这是……”
“我阿爷的。”少年摸了摸铜钱,眼神黯淡下来,“他说这是大唐的钱,藏着就能回家。可他去年冻死在莫贺延碛了,到死都没看见家在哪儿。”
马铎的心像被沙砾硌了一下。他解开布袋,取出那枚建中年钱放在掌心。月光从烽燧的破口照进来,钱上面的“建中”二字在阴影里泛着微光。
“你看,”他把铜钱凑到少年眼前,“这上面的字,是我们汉人的字。”
少年的眼睛亮了起来,伸手想去碰又缩了回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阿爷也教过我,说这是‘唐’……”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可吐蕃人说,唐早就没了,我们都是吐蕃的奴。
“没不了。”马铎将铜钱放回布袋,声音沙哑却坚定,“只要还有人认得这字,唐就还在。”
那天夜里,他们在烽燧的地窖里过夜。这地窖是马铎凭着记忆找到的,入口藏在一堆芨芨草下,掀开石板便是陡峭的台阶。地窖里弥漫着霉味,墙角堆着些腐朽的甲片,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青黑的光。
“这里以前是藏粮的。”马铎用刀刮着墙壁上的刻痕,那里有密密麻麻的字迹,大多是戍卒的名字和日期,“最后一批字刻在贞元七年,之后就没人来了。”
少年蹲在角落里,用手指抠着地上的裂缝,指尖不经意间蹭过马铎放在一旁的半截箭杆。箭杆上“开元十七年”的刻痕被触碰的刹那,火把的光晕突然扭曲——他看见个穿着明光铠的年轻戍卒,甲片上还沾着未干的汗渍,正笑着揉他的头发:“小子,替我去长安看趟牡丹?听说开元年间的花,能开得比佛窟金箔还艳。”幻影碎在火把的噼啪声里,阿柴猛地缩回手,指尖还留着被甲片蹭过的糙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