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老样子。
唯有赵魁,粗壮的脖颈梗着,脸上毫无惧色,
甚至带着一丝“你能奈我何”的挑衅。
沈颜卿缓缓抬起眼,目光如淬了寒冰的针,
精准地刺向赵魁那张黝黑满是不屑的脸。
“赵典史,”
她的声音平直得像一把尺子,听不出丝毫波澜,
却让堂下之人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你,对本官所言,似有异议?”
赵魁显然没料到这位新来的女县令会如此直接地当众点破,
脸上的横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又梗起脖子,粗声粗气地道,
“不敢!大人高瞻远瞩,小的哪敢有异议?只是……”他故意顿了顿,
环视了一圈噤若寒蝉的同僚,才拖长了调子,
“这沙,是老天爷撒的泼,沙县祖祖辈辈活在这沙窝子里,也没见谁能把它治服帖了!
大人初来乍到,怕是还不晓得这黄沙的脾气吧?想法是好的,可也得量力而行不是?”
最后几个字,尾音轻飘飘地上扬,赤裸裸满是轻蔑。
“量力而行?”沈颜卿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冰凉的温和。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堂下,
脚步踩在满是浮尘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停在了赵魁面前,距离很近。
对比粗壮的赵魁,她的身姿单薄。
然而她仰起脸,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锥子,
直直钉进赵魁微微睁大的眼睛里。
“依赵典史之见,沙县百姓,就该祖祖辈辈,在这黄沙里刨食,
刨到再也刨不出一粒粮食,刨到卖儿鬻女,刨到阖县死绝?”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裹着沙砾的鞭子,
狠狠抽在赵魁脸上,也抽在堂内每一个装聋作哑的胥吏心上,
“本官受命牧民一方,便是要在此处,与这黄沙,争一争命!
治沙之策,势在必行!若有异议,现在就说!若有懈怠阻挠者,”
她的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堂下每一张惊疑不定的脸,
最后重重落在赵魁脸上,“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堂内一片死寂,只余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赵魁被她眼中的寒光慑住,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
黝黑的脸膛涨成了难看的猪肝色,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没敢再吐出半个字。
主簿孙德才更是把头埋得极低,恨不得缩进那身洗得发白的皂隶服里去。
沈颜卿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
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回那张破旧的公案之后。
官袍下摆拂过地面,扬起细微的尘埃。
“主簿孙德才,”她坐定,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明日辰时,本官要看到沙县近十年所有关于风沙、水土、田亩、赋税、人丁的卷宗、图册、簿籍,无论新旧,无论完缺,全部搬到二堂。少一页,唯你是问。”
孙德才浑身一哆嗦,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惊惧和难以置信,
“大……大人!这……这太多了!卷宗散佚,库房杂乱,怕是……”
“怕是什么?”沈颜卿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
“怕你老迈昏聩,不堪驱使?还是怕本官年轻识浅,镇不住这沙县的风沙,更镇不住你们这些地头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