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议潮七十岁那年,在长安庭院听见驼铃声。
他恍惚看见四十年前沙州雪夜的刀光,看见父亲临终前缝进皮袄的河西地图。
那时他是吐蕃贵族宴席上跳舞的“汉猴”,暗中却联络豪族,以狩猎为名集结兵马。
雪夜突袭州府,他亲手割下吐蕃守将头颅。
十队信使怀揣血书奔往长安,唯悟真和尚穿越荒漠抵达。
唐宣宗闻讯落泪,赐名“归义军”。
他收复河西十一州,晚年入京受封,却被软禁长安。
驼铃渐近,他错认成四十年前的起义号角。
晨光里,老将军攥着那片发黄地图,再未醒来。
1.长安囚笼,驼铃惊魂
“叮…当…叮…当…”
那声音,像一枚冰冷的针,猝然刺穿了张议潮混沌的梦境。七十岁的躯体沉甸甸地陷在胡床里,裹着陈旧的狐裘。长安深秋的阳光,吝啬地穿过庭院里那棵来自河西、如今却蔫头耷脑的沙枣树枝桠,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摇晃的光斑。衰老像沉重的淤泥,拖拽着他下沉。但这驼铃声——单调、固执、带着塞外风沙的粗粝感——却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将他从昏聩的深渊边缘拽了回来!
他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珠艰难转动。眼前精致的假山、枯山水、朱漆廊柱,瞬间扭曲、模糊,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画,洇散开来。
2.沙州屈辱,血誓深藏
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白!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脸上。沙州(敦煌)!四十年前那个炼狱般的雪夜!铁锈般的寒气混杂着牲口粪便和绝望的气息,钻入鼻腔。年轻的张议潮却感觉不到冷,胸腔里奔涌着滚烫的岩浆。屈辱!刻骨的屈辱!
记忆猛地跳转。刺鼻的羊膻、劣酒、汗臭和油腻香料混合的恶臭,几乎令他窒息。吐蕃驻沙州守将尚婢婢的府邸,灯火通明,喧嚣震耳。他,张议潮,沙州汉人豪族之子,被迫穿着缀满可笑铃铛的紧身胡服,在厅堂中央,像一只供人取乐的猴子般笨拙扭动。
“跳啊!汉猴!”一个满脸横肉的吐蕃百夫长狞笑着,将啃剩的、还滴着油脂的羊骨头狠狠砸在他脚边。哄笑声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软骨头!跟你那死鬼老子一样!”
“听说他爹以前还是个官?哈哈,现在还不是给咱们尚将军当狗!”
每一句侮辱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张议潮死死低着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他能感觉到主位上尚婢婢那带着酒意、漫不经心却如同毒蛇般的目光扫过自己。他必须忍住!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每一块肌肉,才能压住扑上去撕碎一切的冲动!汗水浸透单薄的舞衣,冰冷的耻辱感深入骨髓。每一次铃响,都在提醒他记住这血海深仇!低垂的眼帘下,目光却淬了毒,死死盯在尚婢婢那张油光满面的脸上——记住他!
3.血染雪夜,沙州惊雷
“叮当——!”
长安庭院外,一声格外清晰的驼铃脆响,如同惊雷炸在张议潮耳畔!他浑身剧颤,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中。膝上的狐裘滑落在地。老仆张福惊慌地扑上来搀扶:“阿郎!”
张议潮置若罔闻。那铃声,瞬间将他抛入记忆最炽热的熔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