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是中国人。”顾晏廷盯着她,“苏小姐在法国学画,画的是自由女神,还是凯旋门?可你别忘了,你护照上印的是‘中华民国’。”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进苏曼殊心里。她想起在巴黎画展上,有人指着她的画问“这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时的窘迫;想起留学生聚会上,听到“中国是东亚病夫”时的愤怒。
“我需要问过父亲。”她低声说。
“给你两天时间。”顾晏廷递过来一份合同,“这是订单详情,价格比洋行高两成,用料规格我派军需官去纱厂盯着。”
苏曼殊接过合同,指尖有些颤抖。出门时,她在走廊里遇见了那个叫阿元的小男孩,正趴在副官怀里数手指头。看到她,男孩眼睛一亮:“苏姐姐!”
“阿元怎么在这里?”
“我来等小叔下班。”男孩奶声奶气地说,“小叔说,等忙完就带阿元去吃哈根达斯。”
副官在一旁解释:“阿元是督办的侄子,父母去年在战乱中去世了,一直跟着督办。”
苏曼殊看着男孩纯真的笑脸,忽然明白了顾晏廷眼底偶尔流露的柔软。她摸了摸阿元的头,从包里拿出块巧克力:“这个给你,法国带来的。”
回到纱厂时,父亲正坐在藤椅上咳嗽,看见她回来,挣扎着要起身:“怎么样?顾督办……”
“爸,您别急。”苏曼殊扶他坐下,把合同递过去,“他说可以帮忙,但要我们接军方的订单。”
苏明远看完合同,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这顾晏廷,是把我们架在火上烤啊。接了,得罪洋行;不接,纱厂保不住。”
“可他说,是给国民革命军做的。”
“国民革命军……”苏明远眼神复杂,“也罢,就算是为了这些盼着太平的老百姓,这单生意,我们接了。”
那晚,苏曼殊在画室待到深夜。她摊开画布,想画霞飞路的梧桐,落笔时却画出了顾晏廷办公室的窗户——百叶窗的缝隙里,透出黄浦江的微光,像条藏在黑暗里的银带。
第三章 颜料与硝烟
军服的订单比想象中更棘手。洋行得知明远纱厂接了军方订单,立刻联合几家原料商断了供应。苏曼殊跑遍了上海的棉纱市场,腿都磨出了水泡,才勉强凑够第一批用料。
顾晏廷派来的军需官姓赵,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兵,每天拿着尺子量布料的厚度,对着阳光看线头,挑剔得让工人们怨声载道。
“苏小姐,这批布的密度不够。”赵军需把样品摔在桌上,“ soldiers(士兵)在前线拼命,不能穿这种一撕就破的衣服!”
“赵军需,现在市面上能找到的最好的棉纱就是这样了。”苏曼殊耐着性子解释,“洋行断了我们的货,这些都是从南通乡下收来的土纱。”
“我不管什么纱,达不到标准就不能用!”
两人争执不下时,顾晏廷忽然出现在车间门口。他穿着便装,手里拿着个油纸包,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阿元。
“小叔!”阿元挣脱他的手,跑到苏曼殊面前,“我带了糖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