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挨着父亲旁边的凳子坐下,手指碰到粗糙的碗沿,冰凉。我端起碗,米汤微微晃动,映出自己苍白模糊的脸。我低头小口啜着,寡淡无味的汤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丝毫驱不散心底那片刺骨的寒冰。

父亲放下碗,碗底磕在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却像重锤砸在我心口。他粗粝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拉着,眼神飘向远处灰蒙蒙的山梁,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一夜之间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垮了肩背。

“……李老汉家那小孙子,”他顿了顿,那短暂的停顿让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昨儿晚,偷跑出去耍水,在溪潭……唉,溺着了。”

我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阵尖锐的刺痛。碗里的稀汤猛地一晃,差点泼洒出来。我死死盯着碗里晃荡的米粒,不敢抬头。

“水……生?”母亲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压抑不住的惊惶。

父亲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死水:“嗯。亏得秦伯跑山回来,采菌子路过溪潭边,听见动静不对,把人给捞上来了……命是暂时捡回来了,可呛水太久,在镇上医院里躺着呢。”他拿起筷子,在咸菜碟里戳了戳,却最终没有夹起任何东西,“秦伯说捞上来时人都僵了,没点活气,他又是拍背又是按胸口,折腾了好一阵才吐出水……送镇上的路上,娃娃脸都是青紫的……大夫说,呛了肺,还伤了脑……醒不醒得来,难说得很……”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我的耳朵里。秦伯拍背、按压胸口……那画面在我脑中自动生成,清晰得如同亲见。水生僵直的身体,青紫的脸……我感觉自己端着碗的手抖得厉害,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碰撞出细碎而清晰的声响。

“阿福?”父亲的声音突然转向我,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却像利刃般锐利,“你和水生玩得最好,形影不离的……昨儿傍晚,你知道他去溪潭那边耍了没?”

那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我像被毒蛇盯住的青蛙,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扼住了我的喉咙。我猛地低下头,下巴几乎要戳进胸口,眼睛死死盯着碗里那几颗可怜的米粒。

“不……不知道!”声音冲口而出,尖利得变了调,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否认来得太快、太急,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恐慌,“我……我昨天在家!帮爷爷……帮爷爷劈柴火来着!”我语无伦次地补充着,手指用力得指节发白,几乎要把粗瓷碗捏碎。碗里的稀汤剧烈地晃动着,映着我扭曲变形的、毫无血色的脸。

父亲沉默着,那沉默比任何追问都更令人窒息。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头顶停留了许久,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洞悉一切般的重量,最终缓缓移开。他端起碗,把最后一点米汤灌进嘴里,喉结再次沉重地滚动了一下。

“唉……”又是一声悠长的叹息“吃过饭,我去镇上看看。娃儿遭了这么大的罪,乡里乡亲的……总得去看看。”

我胡乱地把碗里剩下的米汤扒进嘴里,那稀汤寡水此刻如同掺了沙子,难以下咽。咸菜嚼在嘴里,只剩下苦涩的咸味。胃里一阵翻滚,我强忍着恶心咽下去。父亲已经站起身,走到院墙根下,解开了那头老驴的缰绳。老驴打了个响鼻,喷出一股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