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朗读声中缓慢流淌。阳光在移动,尘埃在光柱里跳舞。我读着汪曾祺笔下那些平淡却温暖的日常,读着他对一花一木的深情。偶尔,我会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一眼他的侧脸。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微微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着,遮住了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他的神情很淡,像远山笼罩的薄雾,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有指尖在盲文上移动的节奏,始终如一。
我读到他写栀子花:“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读到这句,我忍不住弯了嘴角,声音里也带上了点笑意。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林叙搭在盲文书边缘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是错觉吗?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去。他的侧脸依旧平静无波,指尖的滑动也恢复了之前的节奏。刚才那微不可察的停顿,仿佛只是我的幻觉。
心里那点小小的雀跃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淡淡的失落。果然,还是我自作多情了。他怎么可能因为我的朗读而有反应呢?在他浩瀚无垠的黑暗世界里,我的声音,大概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
喉咙有些发紧,我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水杯,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下去,勉强压下了心头的涩意。重新翻开书页,继续读下去。只是声音里那点因栀子花而起的鲜活,悄然褪去了。
“……都说梨花像雪,其实苹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我读着,声音渐渐低缓下去。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厚厚的铅灰色云层堆积着,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风开始变大,卷起地上的落叶,拍打着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发出“啪啪”的轻响。
我读完了最后一篇。合上书页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下午五点整。今天的朗读结束了。
“读完了。”我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还是没有回应。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
我站起身,将椅子轻轻推回原位,拿起那本《草木光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沉浸在黑暗世界里的安静身影。他深灰色的毛衣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胀感。三年了,我像个固执的影子,守在他看不见的角落,用声音编织着只有自己知道的独角戏。而他,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
转身离开,脚步有些沉重。走出阅览区,穿过借阅大厅,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一股湿冷的、带着泥土腥气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我一个趔趄。外面已是风雨欲来。
苏晓的电话就在这时打了进来,铃声尖锐地划破了图书馆门厅的安静。
“喂?然然!”苏晓的声音带着她特有的活力,透过听筒传来,“在哪儿呢?不会又在图书馆‘用功’吧?我说你至于吗,为了个连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
“晓晓!”我打断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阅览室的方向,压低声音,“我在门口,马上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