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旧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像一头困在墙壁里的老兽。午后三点的阳光斜斜穿过高窗,在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尘埃飞舞的光柱。空气里浮动着旧纸张、油墨和岁月沉淀下来的、难以言喻的安静味道。
我缩在靠窗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摊着一本《百年孤独》,视线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越过几排高大的橡木书架,牢牢钉在阅览室最深、最暗的那个角落。
他坐在那里。
和过去一千零九十五天里的每一个下午一样。
一张老旧的藤椅,一张磨损了边角的橡木小桌。桌上放着一本厚厚的、封面是特殊点状凸起的盲文书,还有一杯冒着微弱热气的白水。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像一尊沉默的雕塑。阳光吝啬地绕过他,只在他深灰色的毛衣袖口和搭在盲文书边缘的修长手指上,镀了一层极淡的金边。
他叫林叙。一个名字,一个影子,一个占据了我心底最柔软角落整整三年的秘密。
没人知道。连我最好的朋友苏晓都不知道,我每天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市图书馆,风雨无阻,不是为了备考,不是为了看书,只是为了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三点零五分。我深吸一口气,合上面前装模作样的《百年孤独》,拿起手边那本特意挑选的、封面素雅的散文集《草木光阴》。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心脏在胸腔里不听话地擂鼓,咚咚咚,敲得我耳膜发胀。我站起身,尽量放轻脚步,像一只笨拙的猫,穿过安静的阅览区,走向那个属于他的、光线幽暗的角落。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烧红的炭火上。我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温度在攀升。在他面前那张同样老旧的小藤椅上坐下时,藤条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我几乎要把头埋进书里。
他没有抬头。甚至没有任何表示察觉的动作。只是安静地翻过一页他的盲文书,指尖在那些细密的凸点上轻轻滑过,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
我定了定神,努力忽略掉快要跳出喉咙的心,翻开手中的《草木光阴》。书页摩擦的声音有些响,我懊恼地咬了下嘴唇。
“那个……”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清了清嗓子才找回一点正常音调,“今天……读汪曾祺先生的《草木光阴》可以吗?”
没有回应。只有他指尖划过盲文的沙沙声,平稳,规律,像某种让人安心的背景音。
这很正常。三年了,他从未对我的“自说自话”有过任何回应。他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的声音吗?或许他只是习惯了沉默,习惯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身边每天下午三点零五分,会准时出现一个声音,为他朗读那些他指尖无法触及的文字世界。
没关系。我习惯了。
我低下头,目光落在书页上,那些熟悉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文字,此刻却像蒙着一层薄雾。我努力集中精神,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清晰,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只为他而存在的温度。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我读着,声音在空旷的角落回荡,带着一点回音,“冬天的树,静静地站在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