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刺入穴位的力道很轻,江悠却忽然叹了口气。
“那日在门口,我说的话重了。”她垂着眼,看着膝上的毯子,声音轻得像羽毛,“二皇子是故意来挑事的,我知道。”
杨灿捏着针尾的手顿了顿,没说话。
“我气的不是你打了他的人,是气你把自己弄成那样。”江悠抬起眼,眼眶还带着点红,却比刚才清亮了许多,“雷雨花要在雷电夜的断魂崖采摘,福伯都告诉我了。你为了那药,连命都不要了吗?”
杨灿的喉间动了动,后背的伤口忽然又开始隐隐作痛,像在应和她的话。“你腿能好……”
“我的腿再好,也换不回一条命。”江悠打断她,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杨灿,你听着,以后不许再这样冒险。比起能站起来,我更不想看到你……”
她没说下去,可眼里的担忧像潮水,把杨灿心里最后一点委屈都淹没了。
“我给你道歉。”江悠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那日赶你走,是我不对。”
杨灿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眼前的江悠,是那个清冷得像天上明月的公主,是连皇后都敢冷脸相对的七公主,此刻却红着眼眶,跟她一个从山里来的野孩子道歉。
“不是你的错……”杨灿的声音忽然就哑了,“是我太冲动,没顾着你的处境。”
原来有些误会,说开了就像被阳光晒化的冰,连带着那些藏在心底的委屈,都变成了暖暖的水流。
施针结束后,杨灿收拾银针的动作都轻快了许多。江悠看着她后背依旧隐约的血迹,还是叫住了她:“去让福伯给你换次药,这次不许自己糊弄。”
杨灿的手猛地一顿,捏着针包的指尖泛白,脸上那点傻气的笑瞬间僵住。“不,不用了江悠,”她低下头,声音有点发紧,“福伯年纪大了,这点小伤我自己来就行,不麻烦他老人家。”
江悠皱了皱眉:“自己怎么换?后背的伤看不见,胡乱包扎只会更严重。”
“我真的能行!”杨灿急忙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以前在山里受伤,都是自己处理的,闭着眼都能包扎好,你放心!”
她越说越急,脸颊都涨红了,后背的伤口被扯得隐隐作痛,额角渗出细汗。
江悠看着她这副样子,只当她是不好意思麻烦人,或是还在为前几日的事别扭。“罢了,”她终是松了口,“那让侍女把药给你送去,仔细些,别再蹭到伤口。”
“哎!好!”杨灿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拎着针包往外走,脚步都比平时快了半分,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
看着她仓皇的背影,江悠轻轻蹙了蹙眉。这杨灿,有时候固执得奇怪,一点小伤而已,怎么就这么抗拒别人帮忙?
她没多想,只当是山里孩子野惯了,受了伤也爱自己扛着。窗外的阳光落在轮椅扶手上,暖融融的,她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玉石,心里却莫名想起杨灿刚才红着脸摆手的样子,笨拙又可爱。
看着少年转身时几乎要飘起来的脚步,江悠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她的裙摆上,像撒了层碎金。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却又有些不一样。杨灿依旧每天准时来施针,只是话多了些,会跟她讲院里的紫藤花开了多少,会说厨房新做的桂花糕太甜;江悠也依旧清冷,却会在杨灿说后背疼时,让福伯多炖些排骨汤,会在她扎错穴位时,轻轻敲敲她的手背。
这种微妙的变化,像春雨落在土里,没人说破,却在悄悄生根。
直到几日后,宫里来了旨意,让江悠进宫陪皇后用膳。
“二皇子也会去。”福伯捧着朝服进来时,低声提醒,“殿下要不要多带些护卫?”
江悠正在看账册,闻言头也没抬:“不必,带两个侍女就好。”她顿了顿,看向正在收拾银针的杨灿,“你留在府里,不用跟着。”
杨灿捏着银针的手顿了顿,点了点头:“好。”她知道,有二皇子在的地方,多她一个护卫,只会让江悠更难应付。
江悠走后,杨灿从怀里摸出块墨玉令牌。那是前几日江悠随手给她的,说听风楼是她的产业,若有需要可以去那里打探消息。
她看着令牌,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出了府。她要查杨家的旧案,听风楼是最好的去处。
听风楼的主事见了令牌,不敢怠慢,很快就取来一堆卷宗。杨灿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抚过“忠勇将军杨阳”几个字,指腹微微发颤,那是她父亲的名字。
而此时的皇宫里,御花园的赏荷宴正进行到一半。
皇帝看着坐在对面的江悠,越看越满意。女儿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的宫装,衬得肌肤胜雪,眉眼清艳,在大真的贵女里,论容貌才情,实在是数一数二的。
“悠儿,”皇帝放下酒杯,笑着开口,“你明年就二十了,有没有看中哪家的公子?父皇给你做主。”
江悠正舀着莲子羹的手猛地一顿,莲子滑落在碗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驸马?
她的脑海里,竟毫无预兆地闪过杨灿的脸,那个吃烤兔子吃得满嘴油光的少年,那个背着雷雨花浑身是伤的少年,那个红着脸说“不该叫你公主”的少年。
脸颊忽然有些发烫。
“父皇,儿臣还不想嫁人。”她很快敛去神色,语气平静,“腿疾未愈,心思不在这上面。”
皇帝叹了口气,只当她是因为腿的事自卑,没再多问,转而说起了别的。江悠低着头,没再怎么说话,心里却像被投入了颗石子,乱得很。
直到回了公主府,江悠才稍稍定了神。刚坐下,听风楼的主事就来了。
“公主,”主事递上记录,“杨公子今日来楼里,查了十六年前忠勇将军杨阳灭门的案子。”
江悠接过记录的手猛地收紧。
杨阳。
杨灿。
一个姓氏,一个几乎被尘封的名字。
难道……杨家还有后人?
她皱起眉,指尖在“杨阳”二字上轻轻敲击。十六年前,她才三岁,对那场灭门案毫无印象,只隐约记得宫里那段时间气氛很紧张。后来听福伯提过一句,说忠勇将军是被诬陷通敌,满门抄斩,连刚出生的婴孩都没放过。
可杨灿……
若她真是杨家后人,那这十六年,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个案子,我要知道所有细节。”江悠抬眼,语气沉了些,“悄悄去查,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父皇。”
她记得福伯说过,当年是父皇下的旨,抄了杨家。父皇对这件事,似乎一直很忌惮。
主事应声退下后,江悠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忽然有了个模糊的念头。
或许,杨灿来到她身边,从来都不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