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林深小心翼翼地将那幅带着岁月痕迹的画捧进画室,脚步轻盈却又带着几分郑重。他径直走向画室中央的修复台,将画轻轻平放在台上,仿佛安置一件稀世珍宝。随后,他从一旁的工具盒里取出磁性夹,依次固定住画的四角,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细致,似乎在与画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阳光如同金色的丝线,从天窗斜切进来,直直地落在那道触目惊心的红酒渍上。那道酒渍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突兀,宛如一道凝固的刀口,深深刺痛着林深的眼睛。他缓缓蹲下身,目光紧紧锁住那片受损的区域,眼神中满是心疼与无奈。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悬在画布上方一寸的位置,犹豫再三,终究没敢触碰。

此时,颜料早已干透,电子佛眼原本璀璨的光泽被腐蚀出斑驳的缺口,如同繁星被乌云遮蔽。那滴宛如电路泪痕的红酒渍,如今泛着暗红,恰似被谁用指甲划破后结了痂,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沧桑。林深看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仿佛看到了自己倾注心血的作品在岁月的侵蚀下逐渐凋零。

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林深身体微微一僵,但他并没有回头,敏锐的他感觉到空气似乎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脚步声很轻,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那节奏稳定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掌控感,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脚步声的引领下有序运转。

陆沉迈着从容的步伐走进来,他的身姿挺拔如松,气质优雅而高贵。他的手里没拿任何东西,一身笔挺的西装将他的身材衬托得更加修长,袖口扣着暗银袖扣,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清冷的光芒,衬得手腕线条冷硬而坚毅。

“昨晚睡得不好?”陆沉站在林深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像贴着耳膜响起,仿佛能穿透林深的内心。林深没有回应,他依旧紧紧盯着画布右下角的签名——“林深 2023”。那墨迹微微晕开,像是他最后一夜赶工时留下的颤抖痕迹,每一笔都饱含着他的艰辛与执着。回忆起那段日子,他日夜颠倒,全身心投入到这幅《赛博菩萨》的创作中,没想到如今却遭遇了这样的变故。

“我有个私人画室。”陆沉打破了沉默,语气平静而沉稳,“收藏了一些……特别的作品。想请你去看看。”林深终于缓缓转过头,阳光打在他脸上,刺得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陆沉逆光站着,轮廓在阳光的勾勒下清晰无比,宛如一尊雕塑,但他的眼神却藏在阴影里,让人捉摸不透。

“我不感兴趣。”林深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在守护着自己内心的一方净土。“不是让你卖画。”陆沉语气依旧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林深的拒绝,“是交流。你这样的创作者,不该只盯着一幅受损的作品,外面的世界还有更多的精彩等待你去发现。”

“那你就别拿它当筹码。”林深站起身,后退半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惕,“你说修画,条件是让我住进来。现在又要我参观你的收藏?你以为这是谈合作?这是圈套。”林深的心中充满了疑虑和不满,他觉得陆沉的行为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陆沉并没有动怒,他甚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浅的笑。那笑很浅,却让林深脊背发紧,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笼罩。“你知道我为什么收藏艺术品?”他转身走向墙边的咖啡机,动作从容而优雅,每一个动作都仿佛经过精心设计,“不是为了升值,也不是为了炫耀。是控制。真正的艺术,必须在绝对安全的环境里存在,否则,它随时可能被毁——就像你的《赛博菩萨》。”

林深紧紧盯着他倒咖啡的动作,眼神中充满了审视。陆沉的手腕稳定而有力,水流精准地注入杯中,连奶泡的弧度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的,每一个细节都彰显着他的完美主义。“我不需要你定义艺术。”林深的声音带着一丝倔强,“我只要画修好。”

“那你更该看看我的收藏。”陆沉端起咖啡,递向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那里有你没见过的修复技术,也有……你未来可能画出的东西。我相信,那会给你带来新的灵感和启发。”

林深没有接咖啡,他盯着那杯液体,乳白色的表面映出自己模糊的脸。他的心中在挣扎,一方面他对陆沉的目的充满怀疑,另一方面又好奇陆沉的私人画室里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我不去。”林深最终还是坚定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陆沉收回手,把咖啡放在修复台边缘,离画不到十厘米。他没有再劝,反而转身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长条形木盒,动作优雅而娴熟。他将木盒轻轻放在桌上,然后缓缓推开盖子,仿佛在揭开一个神秘的宝藏。

里面是一排颜料管,金属外壳泛着冷光,散发着一种高贵而神秘的气息。标签是手写体英文,印着“Titanium White – Batch No. X7-9R”。“德国产的矿物颜料。”陆沉的声音充满了自豪,“纯度99.8%,专供博物馆级修复。全球每年只出二十套,我让人空运来的。”

林深的目光落在批号上,X7-9R。他从没听过这个编号,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好奇和惊喜。“为什么给我?”林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疑惑。“因为你用得上。”陆沉合上盒子,眼神真诚地看着林深,“你画里的光感依赖高反射颜料,普通钛白撑不过三年就会发黄。而这个——能保持二十年不变。它会让你的作品更加完美,更加持久。”

林深没有动,他的内心在激烈地斗争着。他知道不该收,陆沉的礼物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交换条件,但那排颜料管在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像某种承诺,诱惑着他。他画了三个月的赛博菩萨,每一笔光晕都靠颜料折射支撑。若没有合适的材料,就算画修复了,神韵也回不来。

“我不欠你。”林深终于开口,声音干涩而坚定。“不欠。”陆沉把盒子往前推了半寸,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鼓励,“是投资。你用它修画。我相信你的才华,也相信你会用这些颜料创造出更伟大的作品。”

林深盯着盒子,喉结动了动。五秒后,他缓缓伸手拿过木盒,木盒沉得超出预期,仿佛承载着他的梦想和希望。“谢谢。”他说,声音干涩而微弱。

陆沉笑了。这次笑得明显了些,眼角浮起细纹,却没到眼底。“晚上再谈参观的事。”他说,“你现在需要休息。这段时间你为了这幅画付出了太多,是时候让自己放松一下了。”

林深皱眉:“我没答应去。”“不急。”陆沉走向门口,步伐从容而自信,“等你用了这批颜料,自然会想看更多。”门关上前,他顿了顿:“对了,家政会送牛奶来。加了镁和维生素B族,助眠。希望你能睡个好觉,以更好的状态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林深没有回应,他打开木盒,抽出一支颜料管,翻到背面。批号清晰:X7-9R。他仔细地端详着这支颜料管,心中充满了疑惑和好奇。他拧开盖子,轻轻挤压,膏体顺滑,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没有杂质。他凑近闻了闻,无味。这不对,真正的矿物颜料会有淡淡的金属腥气。他放下管子,正想再看,门又被敲响。

佣人端着托盘进来,小心翼翼地放了一杯温牛奶在桌上,离颜料盒不远。“陆总说,您今天用了脑,喝点这个。”那人声音平板,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敬畏,“不喝的话,我得记录。”

林深看向他,那人低着头,手缩在围裙里,像怕被责怪。林深拿起牛奶,杯壁温热,奶液表面浮着一层薄脂膜,闻起来有淡淡的香草味。“谁让你们加香精的?”林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满。

“不是香精。”佣人低声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是天然提取物,陆氏医疗认证的。”林深盯着那层膜,它微微晃动,像某种活物的呼吸。他想起昨晚搜到的新闻:陆氏医疗,控股七家高端疗养院,专供权贵阶层定制营养方案。而“助眠配方”正是他们的主打产品之一。

他的手指在杯沿停了几秒,心中在权衡利弊。不喝,会被记录。记录意味着陆沉会知道他抗拒。而一旦被标记为“不合作”,修复画的条件随时可能被收回。他深吸一口气,抬手,喝了一口。温的,甜得恰到好处,香草味在舌尖散开,没有苦涩,没有异物感。

“还要吗?”家政问。“不用。”林深把杯子放回托盘,“我喝完了。”那人点头,端着空杯离开。

门关上后,林深坐回修复台前,打开电脑,调出颜料参数表。他输入“X7-9R”,搜索全球数据库,结果为空。再试“陆氏特供颜料”,跳出几条内部采购公告,但无具体成分。他闭上眼,太阳穴突突跳。不是因为疲惫,而是那种熟悉的、被无形之手攥住的感觉。

他站起身,想走两步清醒一下,却发现腿有些沉。不是酸,不是麻,而是像被灌了铅,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费力。他扶住画架,努力保持身体的平衡。

视线开始模糊。不是黑,而是边缘泛起灰雾,像老式电视信号不良时的雪花。他想抬手揉眼,却发现手臂迟钝得像不属于他。画布上的赛博菩萨在视野里晃动。那道红酒裂痕忽然变得异常清晰,像一条活过来的蛇,缓缓爬向佛眼。

他踉跄后退,撞到墙边的储物柜。一管颜料从盒中滚出,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弯腰去捡,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地板冰凉,他撑着手,想爬起来,却发现手指不听使唤。视线越来越窄,只剩中央一点光亮。

他听见门开的声音。脚步靠近。皮鞋停在他面前。

“我说过,你需要休息。”陆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你太紧绷了,林深。紧绷的人,画不出好作品。只有放松身心,才能释放出内心的创作灵感。”

林深想开口,却只能发出模糊的音节。“牛奶里加了低剂量镇静剂。”陆沉蹲下,与他平视,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关切,“不会伤身体,只会让你睡够八小时。醒来后,手不会抖,眼不会花,能更专注地……用我给你的颜料。”

林深的瞳孔剧烈收缩。“你不该……”“我不该什么?”陆沉轻笑,“不该关心你?不该给你最好的材料?不该让你在安全的环境里创作?”

他伸手,将那管滚落的颜料捡起,放回盒中,动作轻柔得像在整理孩子的文具。“你抗拒我,是因为你以为我在控制你。”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深逐渐涣散的视线,“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只是在保护你?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只有我能为你提供一个安全的创作环境,让你的才华得以绽放。”

林深的头垂下去,额头抵在地板上。呼吸变得绵长,胸口起伏缓慢。陆沉转身,走向门口。

“等你醒了。”他说,“你会懂的”门关上。

画室里只剩下修复台上的《赛博菩萨》。阳光移动了一寸,照在那道红酒裂痕上,裂痕边缘微微反光,像某种生物的鳞片。林深的手指抽动了一下,指尖离颜料盒只剩三厘米,仿佛在做着最后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