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静静地跪坐在画室角落,手指微微颤抖着,松开了那片粘着照片的碎纸。那碎纸仿佛承载着他无数的回忆与希望,此刻却如一片无助的落叶,无声地飘落。它在空中悠悠地打着旋,最终与其余的护照残片混在一起,好似一场静止的雪,洁白却透着无尽的凄凉。他目光呆滞地盯着那张年轻的面孔,那是曾经充满朝气与梦想的自己,如今却被地板的缝隙无情地吞噬。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仿佛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微微颤抖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的痛苦与绝望。
金属门侧的电子锁再次发出“滴”声,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画室里格外突兀。蓝光转绿,门缓缓滑开一条缝,仿佛是外界对他这囚笼世界的一丝短暂窥探。
佣人端着不锈钢餐盘走了进来,她脚步轻而有规律,每一步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目光始终低垂,不敢有丝毫偏移。她小心翼翼地将餐盘放在工作台边缘,动作标准得如同训练过千百遍。只见她两指轻轻捏住盘沿,手腕微微用力,平稳地放下餐盘,然后后退半步,身体微微前倾,接着转身,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全程不与林深对视,仿佛林深是一个禁忌的存在。
林深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塑。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对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感知。餐盘里有白粥、蒸蛋、一片面包,还有一小杯温牛奶。餐具是塑料的,勺子边缘被刻意磨钝,这一切都像是在提醒他,自己如今所处的境地是多么无奈与危险。
他沉默许久,才缓缓从衬衫内袋抽出一张对折的素描纸。那是他之前的草稿,纸张已有些泛黄,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铅笔痕迹。他紧紧握着这张纸,仿佛握住了最后一丝希望。他环顾四周,迅速从口袋里掏出自制的灰褐色浆液。那浆液是他用颜料和水调配而成的,颜色灰暗,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他将笔蘸满浆液,在纸上写下:救我。林深。地址未知。每一个字都写得歪歪斜斜,却用力极深,几乎划破纸背,那是他用尽全力发出的求救信号。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将纸条折成指甲盖大小,藏在掌心。此时,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撞击着肋腔,如同战鼓一般急促。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微微紧绷的脸颊肌肉,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与不安。当佣人半小时后回来收餐盘时,他正坐在床沿,低头盯着脚踝上的束缚带,眼神呆滞,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沉思。她轻轻地走近,弯腰去拿餐盘。就在她指尖触到盘底的瞬间,林深的手极快地一翻,如闪电一般,纸条顺着饭盒底部的凹槽滑入,被残留的粥渍黏住。他垂眼,呼吸平稳,表面上看似平静,内心却如波涛汹涌的大海。
她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端着餐盘转身离开。门再次闭合,锁灯转蓝,仿佛又将林深与外界隔绝开来。
林深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被勺子边缘割破的伤口,鲜血正沿着纹路蜿蜒而下,滴落在地板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血花。他没有去擦,只是呆呆地盯着那道伤口,仿佛在通过这疼痛来确认自己还活着,还在这黑暗的世界里苦苦挣扎。
厨房里,不锈钢台面反射着顶灯冷白的光,那光芒冰冷而刺眼。佣人将餐盘放进水槽,开始清理残渣。她的动作熟练而机械,仿佛这是她每天都要重复无数次的任务。饭盒倒扣时,那张小纸条随着粥渣滑出,卡在盒底边缘。她的动作突然顿住,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张纸条。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和恐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缓缓低下头,伸出颤抖的手指,捡起纸条。当她展开纸条,看到上面的字迹时,手指微微发抖,脸色变得煞白。她认得这个名字。林深。陆先生提过三次,语气一次比一次冷。第一次说“别让他饿着”,那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命令;第二次说“任何异常立刻报告”,声音中已经透露出了警告的意味;第三次只说了两个字:“别管。”那简短的两个字,却如千斤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盯着纸条看了五秒,这五秒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的内心在做着激烈的斗争,一边是对林深的同情,一边是对陆先生的恐惧。最终,恐惧还是战胜了同情,她快步走向角落的碎纸机。碎纸机启动,齿轮咬合的声响尖锐而短促,仿佛是死神的召唤。纸条被卷入,瞬间撕成细条,像灰白色的雪末,落入下方的黑色垃圾袋。她站在原地,直到机器停止,呼吸放轻到几乎听不见,像是怕惊动什么隐藏在黑暗中的恶魔。
监控屏幕前,陆沉静静地看着厨房里的全过程。他坐在暗处,身影被黑暗笼罩,只露出一双深邃而冰冷的眼睛,宛如寒夜中的寒星。面前是九宫格画面:画室、走廊、厨房、电梯、大门……每一个角落都在他的视野里。他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咖啡的苦涩在口中蔓延开来。他放下杯子,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那有节奏的敲击声,仿佛是他掌控一切的信号。
林深不知道纸条已被销毁。他只知道,从下午三点十七分开始,他一直在等。他坐在床沿,身体微微前倾,耳朵仔细地捕捉着每一丝声响。他在等一个脚步声迟疑的回响,那或许意味着有人发现了他的求救;他在等一扇门未关严的缝隙,那或许是他逃离这牢笼的希望之门;他在等窗外传来警笛,那是正义到来的号角;他在等手机信号突然恢复,那是他与外界重新连接的桥梁。任何一点外部世界的震颤,都像黑暗中的一丝曙光,让他的内心燃起希望。
但他只等到了寂静。寂静如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紧紧包裹起来。夜幕降临时,画室的自动照明系统开启,冷光洒在《赛博菩萨》的画布上。电子佛眼的光晕依旧明亮,却像被程序设定好的假象,空洞地亮着,仿佛在嘲笑他的绝望。
林深跪在工作台前,手里握着一支新颜料笔。他本想画点什么,用画笔来宣泄自己内心的痛苦与愤怒。可笔尖悬在纸上,迟迟落不下去,他的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
他知道外面有人看过那张纸条。他知道有人本可以行动。但他也明白,那个人选择了沉默。不是看不见,而是不敢救。不是不能救,而是不愿冒风险。想到这里,他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声音轻得像叹息,充满了无尽的悲哀与自嘲。
然后,他抬起左手,猛地将颜料笔砸向墙面。笔身断裂,蓝色颜料溅在防潮板上,像一道坠落的星痕,美丽却带着无尽的凄凉。他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但此刻,他不再愤怒,愤怒已被绝望所取代。那是一种更深的东西,从内脏里慢慢爬上来,缠住心脏,勒紧呼吸,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跌坐到墙角,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板。那冰冷的触感透过衣服,传遍他的全身,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脚踝上的皮带依旧扣着,链条垂落,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那声音在寂静的画室里格外刺耳。他低头看着它,忽然伸手去解。不是挣扎,而是缓慢地、一节一节地摩挲那黄铜扣环,像是在确认它的存在,又像是在与这束缚他的枷锁做最后的告别。
门外,脚步声再次响起。那脚步声与佣人的节奏截然不同。更稳,更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的间隙里,仿佛是死神的脚步声,一步步向他逼近。电子锁“滴”声响起,门滑开。陆沉走了进来。他换了件深色高领毛衣,外披一件羊绒大衣,像是刚从外面回来。那大衣的质地看起来十分昂贵,散发着一种高贵而冷冽的气息。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靠近,而是静静地看着林深。他的目光扫过林深掌心的伤口,那伤口还残留着一丝血迹,显得格外刺眼;扫过墙上溅落的颜料,那斑斓的颜料仿佛是林深破碎的梦想;扫过他蜷缩的姿态,那孤独而无助的模样,让他心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很快又被冷漠所取代。
“晚饭没动。”他说,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林深没抬头,他此刻根本不想面对陆沉,这个将他囚禁在这里的人。
“厨房的监控显示,你今天给了她东西。”陆沉缓步走近,皮鞋踩在防潮板上,声音比上一次更清晰,那声音如重锤一般,一下一下地敲在林深的心上。“一张纸条。”
林深的肩膀微微一颤,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他没想到陆沉这么快就发现了他的小动作。
“她把它销毁了。”陆沉蹲下,与他平视,声音低而平稳,仿佛在诉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有丈夫,有孩子,住在公司名下的公寓里。她不能冒险。你明白吗?”
林深终于抬头,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所有重量。他眼中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无尽的绝望。他看着陆沉,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又仿佛在看一个高高在上的主宰者。
“你试过一次。”陆沉伸手,指尖轻轻擦过他掌心的伤口,动作近乎温柔,但那温柔中却带着一丝嘲讽。“不会再有下次了。”
林深的嘴唇动了动,他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以为有人会来?”陆沉收回手,站起身,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轻蔑。“你以为这个世界,会为了一个失踪的美术生,掀开财阀的大门?”
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支断裂的颜料笔,看了看,又放下。那支断裂的颜料笔,就像林深破碎的人生,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你画的每一幅画,都会被拍卖,被收藏,被挂在顶级画廊。但你本人,不会被记住。你已经从系统里消失了。学籍注销,账户冻结,手机信号切断。你母亲……”
他顿了顿,故意停顿的时间让林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收到了一封邮件,说你拿到了全额奖学金,去瑞士留学了。她哭得很开心。”
林深猛地抬头,瞳孔骤缩,眼中满是震惊和痛苦。他没想到陆沉竟然用这种方式欺骗他的母亲,让母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他开心。
“她为你骄傲。”陆沉转身,走向门口,背影显得冷酷而决绝。“她不知道你在这里,也不需要知道。”
门即将关闭。林深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辨不清:“……你为什么不杀我?”
陆沉停下,侧脸在幽光中轮廓分明。那冷峻的侧脸,仿佛是用冰雕刻而成的,没有一丝温度。
“杀你?”他低笑一声。“我留着你,不是为了毁掉你,我是在保护你。”
门合拢。锁灯转蓝。林深靠在墙边,手指缓缓松开,掌心的血痕已经干涸。他低头,看见那支断裂的颜料笔滚落在脚边,笔尖朝上,像一根指向天花板的刺,刺痛了他的心。
他的手慢慢垂下,指尖触到冰冷的地板。然后,一滴水落在手背上。不是汗。他没擦,任它顺着指缝滑落,砸在防潮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那滴泪,是他心中最后的悲伤与绝望。
画布上的赛博菩萨静静垂目,电子佛眼的光晕稳定闪烁,像一颗永不熄灭的伪心。林深抬起头,盯着那道光。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却没有再动,仿佛已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希望,只能在这黑暗的画室里,默默地等待着他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