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深依旧像一尊雕塑般坐在墙角,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金属板,凉意透过衣衫,直直沁入骨髓。

突然,门锁“滴”了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突兀。陆沉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叠纸,纸张边缘整齐得如同被刀切割过,泛着柔和的哑光,仿佛在诉说着它们所承载的重要信息。

他依旧穿着一丝不苟,深色西装笔挺地贴在身上,肩线笔直,宛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峰。袖扣在顶灯下闪过一道冷光,那光芒冰冷而锐利,如同他的眼神。他没看林深一眼,径直走向工作台,脚步沉稳而坚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林深的心上。他将那叠纸轻轻放下,发出轻微的“啪”一声,这声音在林深听来,却如炸雷般响亮。

林深的目光终于从刀柄上移开,缓缓落在那堆纸上。那是他的画稿,一页页摊开,像一本记录着他灵魂的日记。每一幅画都凝聚着他的心血和情感,是他在被囚禁的日子里唯一的精神寄托。

赛博菩萨低垂着眼眸,仿佛在悲悯着这个世界的苦难;机械莲花绽放的瞬间,带着一种神秘而圣洁的美感;一只被锁链缠绕的鸟,在电路板构成的笼中振翅,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渴望和挣扎。每一张画的右下角,都印着一个极小的编号:L - 06 - 01、L - 06 - 03、L - 07 - 12……字体规整,像档案标签,仿佛在宣告着这些画的归属。

“你画了很多。”陆沉开口,声音平稳而低沉,没有丝毫压迫感,仿佛在陈述一件客观事实,“尤其是这只鸟。”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抽出其中一张,那是林深三天前画的。画面中央,一只羽翼残破的机械鸟奋力撞向玻璃,喙部裂开,电流从断裂的线路中迸出火花,那场景惊心动魄,仿佛能听到鸟撞击玻璃时发出的尖锐叫声。背景是扭曲的霓虹城市,天空被分割成无数监控画面,像一张巨大的网,将这只鸟紧紧困在其中。

“它想飞。”陆沉缓缓说道,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但它不知道,玻璃后面,依旧是另一个笼子。”林深喉咙发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内心像是被一场暴风雨席卷,思绪混乱不堪。

“你每次画它,都在右下角标注时间。”陆沉指尖轻轻点着编号,动作优雅而从容,“但这个编号不是你写的,是系统自动打上的。从你进来的第一天起,你的创作就被归档了。每一笔,每一色,都属于陆氏收藏序列。”林深猛地抬头,眼神中充满震惊和愤怒,仿佛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你还在用‘我’来创作?”陆沉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冷静的审视,那眼神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林深的内心剖析得淋漓尽致。“你以为你在表达反抗?你还在画自由?可你的画,从诞生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收编了。编号即归属。你画的不是意志,是囚徒的日记。”

林深呼吸变得短促而急促,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他想反驳,想说这些画是他仅剩的出口,是他对抗这四壁的武器。可那些编号像针,一根根扎进他仅存的信念里,让他感到一阵刺痛。

他忽然意识到——他从未标注过编号。他的创作,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涌上心头,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命运玩弄的小丑,所有努力都在这一刻化为泡影。

陆沉将画稿重新叠好,动作轻柔而熟练,然后放回台面。“你还在挣扎,这很好。”他说,语气平淡而冷漠,“但挣扎本身,也是驯化的一部分。”说完,他转身走向墙角的音响设备,步伐轻盈而稳健,每一步都带着一种自信和掌控一切的气势。他的手指在面板上轻点几下,动作优雅而流畅,仿佛在弹奏一首美妙的乐曲。

下一秒,录音响起。“尊敬的林深先生:经核实,您所申请的伦敦艺术学院2024年度秋季入学资格,因材料不全及签证状态异常,已被正式作废。感谢您的关注,祝您未来学业顺利。”机械女声冰冷、清晰,毫无情绪波动,像来自地狱的宣判。

林深浑身一僵,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他的身体瞬间失去所有力气,瘫倒在地上。这是他三个月前收到的邮件语音转录,他曾反复听,每一次听,都像在伤口上撒盐。他曾抱着手机蜷在宿舍床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查证,试图找出错误。他眼睛布满血丝,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可结果从未改变。

而现在,这声音从房间四面八方传来,像雨滴落在铁皮屋顶,密集而无情。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割着他的心。他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所有梦想和希望都在这一刻破灭。

“每天一次。”陆沉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从今天开始。”林深猛地站起,链条哗啦作响,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他双眼布满血丝,愤怒地咆哮道:“关掉它!”

“为什么?”陆沉站在音响旁,背对着他,声音平静而冷漠,仿佛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这是事实。你的未来,已经被正式注销了。你不再是美术学院的学生,不再是自由创作者,不是签证申请人,也不是任何体系里的合法个体。你存在的记录,已经被抹去。”

“你没有权利——”林深的声音因愤怒而变得嘶哑,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权利?”陆沉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这平静的语气却让林深更加愤怒。“你现在的身份,是由我定义的。你画的每一幅画,听的每一段话,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来自我的供给。你所谓的‘权利’,只是你过去身份的残影。而影子,不会说话。”

他按下停止键,房间骤然安静。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林深感到一阵耳鸣,仿佛刚经历一场激烈的战争。他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像被抽去支撑的骨架,整个人摇摇欲坠。

陆沉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漠而疏离,然后转身离开。门锁亮起蓝光,脚步声渐远。林深没有动,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呆呆的地站在那里。他盯着那台音响,仿佛随时会再次吐出刀刃,将他的内心彻底摧毁。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天色由灰转暗,再由暗转灰。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耳朵里还回荡着那句“已被正式作废”,一遍又一遍,像一首永无止境的悲歌。他缓缓蹲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板接缝,仿佛要从这坚硬的地板中挖出一丝希望。指甲边缘开始发白,微微渗血,可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仿佛他的痛觉已经麻木了。

第二天,音响准时响起。“尊敬的林深先生:经核实,您所申请的伦敦艺术学院2024年度秋季入学资格,因材料不全及签证状态异常,已被正式作废……”林深闭上眼,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他手指紧紧掐住大腿,指甲几乎要嵌入肉里,以此对抗内心的痛苦。

第三天,他没有闭眼。他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而绝望,仿佛失去了所有光芒。他盯着那把仍钉在吊顶的调色刀,听着那句话从四面八方刺入耳膜,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穿透他的身体。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无数根针穿过,千疮百孔。

第四天,他开始用指甲在手腕内侧划线。一道,两道,三道。皮肤泛红,渗出细小血珠。疼痛让他短暂清醒,那尖锐的疼痛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思绪。他看着手腕上的血珠,有一种奇怪的快感,仿佛这疼痛能让他忘记内心的痛苦。

第五天,音响响起时,他正坐在画架前。画布空白,颜料管被陆沉收走后,只剩下几支软头笔和无毒水彩。他拿起一支黑色软笔,开始画。他的手有些颤抖,但还是坚持着,一笔一划,像在书写自己的墓志铭。

画的是一只鸟。翅膀收拢,头低垂,脚踝缠着锁链,站在一个由数字组成的地基上。背景是无数闪烁的编号,像星空,又像牢笼。他画得很慢,每一笔都饱含着他的痛苦和绝望。画完后,他在右下角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顿了顿,又在名字下方,轻轻写下那个编号:L - 08 - 19。

写完的瞬间,他怔住了。他眼神中充满迷茫和恐惧,他不是被强迫写的,是自己写的。他盯着那串数字,像盯着一个陌生的自己,仿佛看到了自己被囚禁的灵魂。

音响再次响起。“尊敬的林深先生:经核实,您所申请的伦敦艺术学院2024年度秋季入学资格,因材料不全及签证状态异常,已被正式作废……”林深猛地抓起软笔,眼神中充满疯狂和愤怒。笔尖狠狠戳向画布,布面撕裂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刺耳而尖锐。黑色墨水迅速晕开,像一团扩散的污血,仿佛在诉说他内心的黑暗与绝望。

他没停,像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继续戳,继续划,直到笔头断裂,塑料碎片扎进指腹。血顺着掌心流下,滴在画布上,混进黑色墨迹里,画面触目惊心。他喘着粗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血从指缝间滴落,一滴,两滴,落在地板上,与那道早已干涸的血线交汇。

他忽然抬起手,用指甲在左臂内侧划下第一道。皮肤裂开,血珠涌出,那疼痛感让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咬着牙,划第二道。第三道。每一道都比前一道深,仿佛只有更强烈的疼痛才能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疼痛像电流,短暂地盖过了那句录音在他脑中循环的嗡鸣。他低头看着那些血线,忽然觉得它们很美。像某种新的编号,像他终于能掌控的标记。

音响停止,房间安静。他坐在血迹中央,手臂上的伤口缓缓渗血。他没有包扎,也没有动,仿佛这血迹和伤口是他存在的证明。

门锁“滴”了一声。陆沉走进来,目光像鹰隼般锐利,扫过地板上的血迹,扫过撕裂的画布,扫过林深手臂上的划痕。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只是走到音响旁,手指轻点,重新设定时间。那动作熟练而自然,仿佛这是他每天都要做的事情。“明天开始,提前半小时播放。”他说,语气平淡而冷漠。

林深抬起头,嘴唇微微发抖,眼神中充满痛苦和质问。“你到底想让我变成什么?”陆沉停下动作,回头看他,眼神深邃而神秘,让人捉摸不透。“你已经知道了。”他说,声音低沉而平静,“你画的那只鸟,现在终于不再撞玻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