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澜山别墅顶层书房厚重的窗帘紧闭,隔绝了窗外明媚的春光。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苦涩的余韵,混合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金属锈蚀般的阴郁。昂贵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白卿颜陷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背对着巨大的红木办公桌,面朝窗外被厚重帘幕遮挡的虚无。他指间夹着的雪茄燃了长长一截灰烬,摇摇欲坠,却无人理会。昂贵的丝质睡袍随意地披在身上,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锁骨,却丝毫没有往日的优雅从容,反而透着一股被抽空了力气的颓靡。

几天了?

沈知南决绝逃离时那破碎的尖叫,手链砸向地面时刺耳的碎裂声,还有她最后看向他时那双燃烧着仇恨与绝望的眼睛……如同跗骨之蛆,日夜不停地在他脑海里回旋。每一次回忆,都像一把钝刀在反复切割他那坚不可摧的控制欲和傲慢。

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第一次在一个他视为所有物的“金丝雀”身上,遭遇了如此彻底、如此狼狈的溃败。

更让他烦躁的是,这种溃败带来的并非仅仅是愤怒,还有一种他完全陌生、也极其厌恶的……空洞感。那间顶层套房失去了她的气息,变得前所未有的空旷冰冷,奢华依旧,却成了对他失败最无情的嘲讽。他甚至鬼使神差地让人撤掉了那张巨大的床,换成了冰冷的沙发,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她存在过的痕迹,可那无济于事。

桌上的威士忌瓶空了小半,琥珀色的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他很少这样放纵自己沉溺于酒精,但此刻,似乎只有这灼烧喉咙的液体能短暂麻痹那该死的、无处不在的烦乱。他烦躁地将雪茄狠狠摁熄在烟灰缸里,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如同他心底某种东西被强行掐灭。

就在这时,书房外隐约传来一阵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张扬和笃定。这声音与别墅此刻压抑的氛围格格不入,也瞬间刺破了白卿颜独处的死寂。

不等保镖通报,书房厚重的双开雕花木门便被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用力推开。

“阿颜!”

一道明艳如火的身影带着一阵浓烈却不失昂贵的香水风,卷了进来。

林薇。

白家长辈眼中与白卿颜最为相配的“青梅竹马”,林氏集团备受宠爱的千金。她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当季高定红色连衣裙,衬得肌肤胜雪,身段玲珑。精心打理过的波浪卷发垂在肩头,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红唇饱满,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天生的优越感和毫不掩饰的野心。她的美丽是张扬的,带着刺,像一朵盛放的、涂满毒汁的红玫瑰。

她无视了门口保镖欲言又止的阻拦眼神,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背对着她的白卿颜。看到他陷在座椅里那明显颓唐的背影,林薇那双描画精致的柳叶眉几不可查地微微上挑了一下,随即,一抹混合着心疼、了然以及某种更深沉算计的光芒,在她眼底飞快闪过。

她踩着细高跟,摇曳生姿地绕过巨大的办公桌,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回音。她径直走到白卿颜身边,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阵浓郁的香风,声音放得又柔又媚,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阿颜,我听说了……你还好吗?”她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极其自然地就要抚上白卿颜的肩膀,动作亲昵而熟稔。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昂贵的丝质睡袍时,白卿颜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动,但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却像一堵无形的墙,硬生生阻隔了林薇的触碰。

林薇的手在空中顿住了,指尖距离他的肩膀只有几厘米。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底迅速掠过一丝被拒绝的难堪和愠怒,但立刻被她用更甜腻的笑容掩盖过去。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而轻轻搭在宽大的椅背上,身体靠得更近了些,声音依旧柔软:

“哎呀,看你这样子,真是让人心疼。为了那么个不识抬举的东西,值得吗?”她语气轻蔑,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一个靠着你家接济才能活下去、才能让她妈躺在医院里的穷学生罢了,给她几分颜色就真以为自己能开染坊了?还敢报警,还敢咬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锐利地扫视着书房内的一切。昂贵的摆设依旧,但空气中那股颓丧的气息却骗不了人。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书桌一角——那里放着一个精致的白瓷茶杯,杯沿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个淡淡的、与周围昂贵器具格格不入的唇印。

那是沈知南用过的杯子。白卿颜竟然没有让人收走?这个发现让林薇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嫉妒和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她脸上甜美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

“阿颜,你就是太心软,太念旧情了。”林薇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变得更加娇嗔,带着蛊惑,“那种出身卑微的女人,骨子里就是养不熟的。你给她再多,她也只会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得寸进尺!你看她现在,攀上了周家那小子?呵,以为这样就能摆脱你了?天真!”

提到周屿,林薇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仿佛在谈论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她仔细观察着白卿颜的反应,期待看到他眼中燃起熟悉的、对“背叛者”的冰冷怒火。

然而,白卿颜依旧沉默。他只是微微侧过头,露出半张线条冷硬、却明显带着倦怠的侧脸。他深邃的眼眸半阖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他抬手,拿起桌上那杯早已冰凉的威士忌,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林薇的话,像石子投入死水,并未激起他预想中的滔天怒火,反而像是在他本就阴郁的心绪上又蒙了一层灰。沈知南的决绝逃离,像一根刺,扎得他隐隐作痛,而林薇此刻刻意的挑拨和贬低,非但没有缓解,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厌倦。

这种反常的沉默和拒绝交流的姿态,让林薇心底的危机感更甚。她精心准备的挑拨离间,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她必须更进一步!

林薇眼波流转,脸上重新堆起明媚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刻薄从未发生。她绕过椅子,走到白卿颜面前,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脸凑近他低垂的视线范围,声音放得更加轻柔,带着一种诱哄的意味:

“好啦,别为那种人烦心了。不值得。”她伸出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想要去触碰他放在扶手上、骨节分明却显得有些苍白的手,“看看你,都瘦了。听王姨说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我让米其林三星的主厨准备了……”

她的指尖即将碰到他的手背。

白卿颜的手猛地一收,避开了她的触碰。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微风。

“出去。”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过粗糙的岩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驱逐。他甚至没有抬眼看她。

林薇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那精心描绘的笑容终于彻底碎裂,如同摔在地上的劣质面具。一股被羞辱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让她白皙的脸颊染上了难堪的绯红。她林薇,何曾被人如此无视、如此干脆地驱逐过?尤其还是在她如此放低姿态、曲意逢迎的时候!

“阿颜!我……”她还想说什么,试图挽回。

“我说,出去。”白卿颜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他终于抬起了眼。

那目光,深不见底,如同西伯利亚冰原上万年不化的寒冰,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令人骨髓发冷的漠然和驱逐。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厌恶,甚至没有她期待的任何一丝波动,只有一种彻底的、将她视为无物的冰冷。

这比任何愤怒的斥责都更让林薇感到刺痛和恐惧。

她所有的娇媚,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优越感,在这双冰封的眼眸前,都显得如此可笑而廉价。她精心维持的完美形象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

林薇死死咬住了下唇,鲜红的唇膏被咬出深深的齿痕。强烈的羞愤和一种被轻视的怨毒在她胸中翻腾、燃烧。她挺直了脊背,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点千金小姐的骄傲,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和眼中瞬间积聚的水光,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滔天巨浪。

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叫和质问。她不能失态,尤其是在他面前,尤其是在那个该死的沈知南刚刚忤逆了他之后!

“好。”林薇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猛地转身,鲜红的裙摆划出一个凌厉的弧度,像一团燃烧着不甘和怨毒的火焰。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如同她此刻紊乱的心跳。

她快步走向门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就在她即将跨出书房门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鬼使神差地扫过白卿颜书桌旁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打开一半的丝绒盒子。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串手链。

水晶向日葵手链!

只是那朵本该晶莹剔透的向日葵,此刻却是由无数细小的、被完美修复的碎片重新拼合而成!金色的花蕊依旧闪耀,但花瓣连接处那些细密到几乎看不见的裂纹,在昏暗的光线下却像一道道丑陋的疤痕,无声地诉说着曾经彻底碎裂的过往。

那碎裂的痕迹,那精心修复的执念……

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比刚才白卿颜那漠然的眼神更让她感到刺骨的恐惧和……疯狂的嫉妒!他竟然……他竟然把这个贱人摔碎的东西,一片片捡回来,还修好了?!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才让她勉强维持住表情没有彻底崩坏。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书房,反手用力带上了沉重的门!

“砰!”

一声巨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书房内,白卿颜仿佛被这关门声惊醒。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孤寂。他没有理会林薇的离去,目光却落在了那个打开的丝绒盒子上。

他走过去,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朵布满裂痕的水晶向日葵。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和凹凸不平的裂纹,让他眉心微蹙。那碎裂的瞬间,她决绝的眼神,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

他眸色暗沉,如同暴风雨前翻涌的海面。片刻后,他猛地合上了丝绒盒子,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粗暴。然后,他走到书房深处嵌入墙壁的巨大保险柜前,输入冗长的密码。

沉重的柜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文件、价值连城的珠宝和几把造型古朴的钥匙。白卿颜没有丝毫犹豫,将那个装着破碎向日葵的丝绒盒子,重重地扔进了保险柜最底层的一个空位里。

“咔哒。”保险柜厚重的合金门重新合拢、锁死。

那朵带着裂痕的向日葵,连同它所代表的所有失控和烦乱,都被暂时锁进了冰冷的黑暗深处。

白卿颜转身,走回巨大的落地窗前,猛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刺目的阳光瞬间倾泻而入,照亮了他脸上残留的阴郁,也照亮了他眼底重新凝聚起的、更加冰冷、更加深沉的暗流。他眯起眼,望向窗外繁华的都市天际线,仿佛要将刚才那片刻的软弱和烦乱彻底驱逐。

林薇带着满腔的怨毒和羞辱,几乎是冲出了澜山别墅的大门。司机为她拉开车门,她看也没看,一头钻进了后座。

“回老宅!”她对着司机厉声吩咐,声音因为强压的愤怒而尖锐变形。

车子平稳地驶离别墅区,林薇靠在后座,胸膛剧烈起伏,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此刻铁青的脸色。她拿出手机,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找到一个没有署名的号码,编辑了一条信息:

**查清楚。沈知南。所有。、医院、那个姓周的,还有她那个烂赌鬼父亲。越快越好。**

信息发送成功。

她将手机狠狠摔在旁边的真皮座椅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她闭上眼,深深吸气,再睁开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剩下淬了毒的寒冰和一种势在必得的狠戾。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刚刚精心涂好的鲜红蔻丹,在阳光下闪烁着如同鲜血般刺目的光泽。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沈知南……”她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恨意,“一个低贱的玩物,也配让阿颜这样?也配弄脏阿颜的地方?也配……让他记住?”

她看着自己鲜红的指甲,想象着这指甲划过那张苍白清秀的脸,留下血痕的场景。一种扭曲的快意在她心底滋生。

“你摔碎了他的东西,还妄想一走了之?”林薇低声自语,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我会让你知道,弄脏了不该碰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阿颜心软,舍不得清理门户……”她的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阴狠,“那就由我来替他,把这碍眼的垃圾,彻底扫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