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茶室内静了一瞬。窗外竹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还有小铜炉上铁壶里水将沸未沸的轻鸣,显得格外清晰。

周凛的目光落在那柄古拙的紫砂壶上,深邃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抓不住痕迹。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长期握枪和训练的硬茧,以一种近乎庄重的姿态,轻轻握住了壶身。指尖拂过壶壁温润的包浆,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冷硬军人气质迥异的、近乎小心翼翼的珍视。

“好壶。”他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仿佛被这茶室的暖意和壶的温度熨帖过,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静。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那锐利的锋芒似乎被一层薄雾笼罩,变得幽深难测,“只是苏小姐,追我,恐怕比闯演习区更危险。”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陈述还是警告,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无声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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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区大院深处,周家的门楣透着一种岁月沉淀的威严。厚重的红木门推开,扑面而来的不是江南水汽的温软,而是一种混合着旧书、上好檀香和某种无形压力的肃穆气息。客厅宽敞,陈设简练而厚重,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的松柏,绿得沉郁。

周凛的父亲,周振邦,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上。年逾六旬,头发花白,身板却依旧挺直如年轻时在阅兵场上,肩背的线条带着一种刀劈斧削般的硬朗。他穿着熨帖的灰色中山装,领口扣得一丝不苟,脸上深刻的纹路像是用刻刀精心雕琢而成,每一道都写满了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不苟言笑。他手中拿着一份内部参考消息,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穿透薄薄的镜片,牢牢锁在刚进门的我和周凛身上。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审视和一种不言而喻的评估压力,无声地压在肩头。

周凛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早已习惯了这种压力。他自然地替我拉开一把椅子,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我依言坐下,脊背下意识地挺直了几分,面上维持着世家小姐应有的从容得体,手心却微微沁出薄汗。面对这位曾在军报头版上见过的威严将军,那份无形的威压,比预想中更令人呼吸微窒。

“父亲。”周凛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不高不低,沉稳有力,“这是苏晚。”

周振邦的目光终于从报纸上移开,缓缓落在我脸上。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单刀直入,声音低沉而极具穿透力:“苏小姐,家世很好,书香门第。”他微微颔首,语气听不出褒贬,更像是一种陈述事实,“只是,和我们周家,终究是两路人。”他的视线扫过周凛肩章上冰冷的星徽,那目光如同在抚摸一件传世的兵器,“军装,不是穿在身上的制服。它是刻在骨头里的烙印,是流在血管里的责任。”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打在寂静的客厅里,“选择了它,就选择了把命交给国家,把家……排在后面。你,能理解吗?”

最后一句,是问我。那目光像探照灯,直射过来,仿佛要穿透我精心维持的平静外表,看清内里最真实的想法。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风吹过松针的细碎沙沙声。

我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周振邦的话语,像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切开了横亘在我和周凛之间最核心、也最残酷的现实。那并非刻意的刁难,而是血与火淬炼出的、不容回避的真相。我深吸一口气,江南温软的水汽似乎无法穿透这军属大院厚重的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