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军装为谁脱
后视镜里,那个身影迅速被翻滚的烟尘吞没,只剩下一个模糊而挺拔的轮廓,烙印在视网膜深处。引擎盖上的泥手印,像一个滚烫的烙印,烙在了那个混乱的夏日午后。
三年光阴,足够让惊心动魄的硝烟沉淀成记忆深处一张泛黄模糊的照片。江南水乡特有的温软水汽,浸润着白墙黛瓦,也浸润着呼吸。午后细碎的阳光穿过雕花的木格窗棂,斜斜洒在“听雨轩”茶室光洁如镜的红木桌面上,空气中浮动着碧螺春清雅的栗香和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
我正俯身,小心地将一套家传的晚清紫砂素壶从锦缎盒中取出。壶身温润如玉,光素无华,只在内壁深处沉淀着时光赋予的厚重包浆,是苏家几代茶人精心养护的心血。指尖触碰到微凉的壶壁,心头一片宁静。
茶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丝穿堂风,拂动了垂落的竹帘。
“苏小姐,您约的客人到了。”茶艺师小婉的声音轻柔响起。
我抬起头,唇边礼节性的微笑瞬间凝固在脸上。
门口逆光处站着一个男人。他脱去了那身沾满硝烟和油彩的作训服,换上了一身笔挺的松枝绿常服,肩章上,两杠一星的少校军衔反射着冷硬的光泽。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仿佛那根脊梁骨是由最坚硬的合金锻造,历经战火也不会弯曲分毫。轮廓分明的脸上没有了油彩的遮蔽,显露出原本冷峻的线条,下颌绷紧,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只是那双眼睛……此刻沉静了许多,像深潭,但潭底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三年前那个午后,引擎盖上初遇时那抹锐利的寒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茶室里的水声、远处隐约的吴侬软语、甚至窗外潺潺的流水声,都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我和他之间那短暂又漫长的沉默,还有空气中无形绷紧的弦。
周凛。
这个名字无声地在心底掠过,带着硝烟、引擎盖的震动和那双冰冷的眼睛。
他迈步走了进来,军靴踩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发出沉稳规律的轻响,每一步都像踏在某种无形的节奏上。他走到我对面的位置,没有立刻坐下,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我手中那柄素雅的紫砂壶上。
“苏晚。”他的声音响起,低沉依旧,却不再有当初那种裹着砂砾的粗粝,反而像被岁月打磨过的冷铁,沉甸甸的,“很久不见。”
“周少校。”我定了定神,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微凉的壶身,汲取着一点安定的力量,“请坐。”我将那柄沉淀着家族时光的紫砂素壶轻轻推到他面前的茶席上,动作带着江南世家特有的从容雅致。壶身温润,在透过窗棂的柔和光线下,流淌着内敛的光泽。
“家传的小玩意儿,养了几代人,喝杯粗茶正好。”我抬起眼,迎上他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唇边绽开一个清晰而坦然的微笑,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试图激起一点涟漪,“上次你跳上我的车,吓掉了我半条命。这次……”我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面几个字,“换我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