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晚晚,”他的声音依旧那么温和,好听得如同大提琴最低沉的弦音,有种抚慰人心的魔力,“今天的豆子,是曼特宁吧?苦味里带着点微酸,适合下午提神。”那语气自然得像是探讨今天的天气。

我死死盯着他的唇,麻痹感已经从四肢悄然爬向脖颈,正用无数根寒冰般的针头封住我的喉舌和气管。那双曾经让我无数次沉溺其中的眼睛,此刻平静得像两口封冻的深潭,映不出任何情绪,只有我苍白扭曲、徒劳开合着却发不出任何有效音节的面孔的倒影,在那光滑的冰面上无助滑动。

他微微前倾了身体,脸上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如同外科医生面对病患的专业神情。

“其实…”他顿了一下,仿佛在给一个沉重的句子寻找最好的落点,“许悠怀孕了。”他清晰吐出的名字如同烙铁猛地烫在我耳膜上。那个名字,那些铺天盖地的新晋影后报道里的名字,那个永远妆容精致、在镜头前笑得张扬恣肆的名字。

许悠。

我的瞳孔瞬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狠狠攥紧。我的眼球干涩发痛,徒劳地想要转动一下眼球,或是眨一下眼,泪水都吝啬得不曾降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一台老旧风箱濒临最后的报废。胃部骤然痉挛,一股混合着咖啡酸腐味道的液体猛地冲破麻痹封锁的喉管,沿着下巴滴滴答答淌落在我最喜欢的亚麻色家居服胸口。那团温热的脏污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可我只能僵在那里,任由它蜿蜒爬开。

林哲的面容在我因缺氧而开始出现重影的视线里模糊了一下,随即又变得异常清晰。他的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被弄脏的衣襟上,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情绪,是清晰的厌恶。

他身体往后靠了靠,拉开了与我之间那点可怜的、象征性的距离,语气却维持着一种奇异的、残忍的平稳节奏,仿佛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且逻辑清晰的社会新闻:“晚晚,你懂的,孩子是无辜的。”

我看着他重新端起自己那杯咖啡,轻轻抿了一口,姿态随意得令人窒息。

“我的孩子,”他加重了指代的发音,每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楔入我的听觉神经,“不应该一生下来就顶着个‘私生子’的名头。对你、对我、对那个孩子…都不公平,太不体面。”他放下杯子,发出“嗒”一声脆响,这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有着炸裂般的效果。

“所以…别怪我。”他最后的目光落回我脸上,里面有种尘埃落定后的空旷与解脱,像是在告别一场演得太久的戏剧,“真的,别怨我。我们…都体面一点。”

阳光在窗格上移动了一寸,恰好打在他的半边脸上,明暗交错。他像是坐在神坛与地狱的分界线上。他那张英俊面庞上,有温柔的恶魔在对我微笑,用最动听的语调,念着最恶毒的判词。

身体正被迅速掏空,所有感知飞快地退潮。麻木感和强烈的坠落感死死攫住了我的意识悬崖,身体内部如同被蛀空的朽木。皮肤下残留的温度,如同退潮般飞速被抽离。视线里的光景开始剧烈晃动,像一幅被暴雨冲刷的画,浓稠的黑暗从四周汹涌而来,吞噬着林哲那张在模糊中仍带有一丝优雅从容的脸,连同他那令人遍体生寒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