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我的儿啊!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我哭喊着,手臂收得死紧,仿佛要把他重新勒回我的骨血里。我的脸颊紧紧贴着他冰冷的、带着雨水腥气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这失而复得的气息。十年了!我的孩子!
被我紧紧箍住的身体,却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僵硬得没有一丝回应。没有久别重逢的痛哭,没有劫后余生的依偎,甚至连一丝细微的颤抖都没有。只有彻骨的冰冷透过湿透的布料,无情地渗入我的肌肤,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扎进我沸腾的血液里。
这冰冷的僵硬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狂喜的浪潮被这异常的反应生生遏制,一种不祥的预感,冰冷黏腻,悄然爬上我的脊椎。
“妈……” 小宇的声音再次响起,干涩得厉害。他终于动了,不是回抱我,而是艰难地、近乎固执地,用肩膀和手臂的力量,支撑住那个几乎完全倚靠在他身上的人影——那个一直被他挡在身后、佝偻着背、像个破败布口袋般被雨水浸透的男人。
我的目光被迫从儿子脸上移开,投向那个身影。
那是个中年男人。瘦得脱了形,一件洗得看不出颜色的旧夹克空荡荡地挂在他嶙峋的骨架上。他低垂着头,剧烈地咳嗽着,整个瘦弱的身体随之痛苦地痉挛,每一次呛咳都像要把肺腑撕裂掏空。雨水顺着他灰白稀疏的头发流下,淌过一张蜡黄得如同陈年旧纸的脸,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嘴唇是失血的青灰色。他看起来像一盏油尽灯枯的残烛,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在风雨中飘摇。
小宇扶着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手臂绷紧,支撑着他全部的重量。然后,他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直直地看向我,又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后同样僵立如木偶的老陈。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像是从砂砾深处磨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钝响,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2 年重逢
“妈,爸……” 他顿了顿,仿佛需要积蓄全身的力气才能说出后面的话,“这是张叔……我的……养父。”
养父?
这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子弹,瞬间射穿了我的耳膜,在脑海里留下灼热的弹孔和尖锐的嗡鸣。我脸上的泪水还挂着,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猛地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小宇似乎没有看到我们脸上瞬间碎裂的表情,或者他看到了,却无力顾及。他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那个靠在他身上、咳得撕心裂肺的男人,眼神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和……依赖?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里。
“当年……” 他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是他把我从买家手里抢出来,养大了我。”
轰——!
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应声崩断!
“买家”?“抢出来”?“养大了我”?
十年!整整十年!三千六百五十个被绝望啃噬、被泪水浸泡的日日夜夜!无数次的寻找、呼喊、张贴启事、在希望和失望的悬崖边反复摔打!那些啃噬心肺的悔恨,那些被思念和恐惧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日子……所有积压的痛苦、愤怒、刻骨的仇恨,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清晰、具体、活生生的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