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冰冷的塑料长椅上,小宇蜷缩着身体,双手深深插进自己湿漉漉的头发里,肩膀微微耸动。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偶尔因为压抑不住的哽咽而导致的细微颤抖,暴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我和老陈坐在离他几步远的另一张椅子上,沉默像冰冷的潮水,将我们包围。老陈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烟雾缭绕中,他紧锁的眉头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是翻江倒海的挣扎和疲惫。我的目光则不受控制地落在小宇身上,落在他那件沾着点点暗红血渍的廉价T恤上,落在他露出的左边小臂上——刚才混乱中,他的袖子蹭上去了一截,露出底下大片扭曲、狰狞、如同蜈蚣般盘踞的陈旧疤痕!那疤痕的颜色深浅不一,边缘增生,丑陋地凸起在皮肤上,像一张无声控诉的嘴,诉说着他曾经历过的非人折磨。
一股强烈的酸楚猛地冲上我的鼻尖,视线瞬间模糊。我的儿子……我的小宇……他身上竟然带着这样的烙印……
时间在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中缓慢地爬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医生走了出来,表情凝重。
“谁是张大山家属?”
小宇像被电击般猛地弹了起来,踉跄着冲到医生面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医生!他……他怎么样?”
4 生死抉择
“情况很不好。”医生摘下口罩,语气沉重,“晚期肺癌,全身多处转移。刚才突发咳血是肿瘤侵蚀血管导致的。现在暂时止住了,但病人随时可能再次大出血,或者因为呼吸衰竭……”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小宇惨白的脸,补充道,“他的时间……恐怕不多了。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吧,有什么话……尽量抓紧时间说。”
医生的话像冰冷的铁锤,将最后一丝侥幸也砸得粉碎。小宇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灰败下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全靠扶着墙壁才勉强没有倒下。他眼神空洞地望着抢救室紧闭的门,巨大的绝望如同实质的阴影,将他整个笼罩。
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了。张大山躺在上面,身上插满了管子,氧气面罩下发出微弱的、艰难的呼吸声。他看起来比在家里时更瘦、更小了,像一具裹着皮的骷髅,只有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缓慢地转动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他被推进了走廊尽头一间昏暗的双人病房,暂时安置下来。同病房的另一张床空着。浓重的消毒水和死亡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小宇立刻扑到床边,紧紧握住张大山那只没有插针头、枯瘦如柴、布满老人斑的手。他的手握得很紧,指节都泛了白,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一点点流逝的生命力。他微微俯下身,凑近张大山耳边,声音哽咽着,一遍遍低低地唤着:“张叔……张叔……是我,小宇……你听见了吗张叔……”
张大山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似乎终于捕捉到了小宇的声音。他那双灰败的眼睛里,艰难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极其吃力地、几不可察地,在小宇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碎,有痛苦,有深深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愧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父亲般的温柔?那目光短暂地扫过我,带着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随即又落回小宇脸上,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确认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