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地字号,诏狱最深处。湿冷的寒气几乎能冻结骨髓。油灯的光在这里显得更加微弱无力,只能照亮方寸之地。牢头在一扇比其他栅栏更为厚重、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停下,掏出钥匙,哗啦啦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后,沉重的门被推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比通道里浓郁十倍的、混合着腐肉、陈年血腥和绝望的恶臭猛地涌出!我胃部剧烈抽搐,强行压下呕吐的欲望。

“殿下,就是这儿了。”牢头谄媚地侧身让开。

我深吸一口气,屏住,迈步跨入。油灯昏黄的光线勉强挤进这狭小的囚笼。地上铺着的、早已看不出原色的污秽稻草堆里,蜷缩着一个“东西”。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堆勉强维持着人形的破布和朽骨。头发如枯败的乱草,遮住了大半张脸,裸露在破烂囚衣外的手臂和小腿,瘦得只剩一层黢黑松弛的皮包裹着骨头,上面布满了新旧叠加的伤疤和脓疮。一股行将就木的死气,沉沉地笼罩着他。

这就是那个狱卒?当年张德芳的心腹爪牙?岁月和诏狱的酷刑,早已将他磋磨成了这般模样。

牢头将油灯挂在门边一个生锈的铁钩上,昏暗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囚徒的轮廓。“殿下,您问话,小的在外面候着?”他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问。

“嗯。”我挥挥手,目光紧锁着地上那团黑影,强压着心中的不适与警惕。

牢头躬身退了出去,沉重的铁门并未完全合拢,留下一条缝隙,透进一丝微弱的光和外面通道更污浊的空气。

囚室里只剩下我和那个濒死的囚徒。死寂,只有油灯灯芯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囚徒那若有若无、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呼吸声。

“喂。”我开口,用太子那种居高临下的、带着不耐的腔调,“还喘着气么?”

稻草堆里的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没有回应。

“孤问你话!”我提高了音量,带着一丝刻意的压迫感,向前逼近一步。脚下的稻草发出窸窣的声响。“十年前,河工贪墨案,张德芳……他在外面,还有什么地方落脚?说!”

“嗬…嗬嗬……”一阵低沉、嘶哑、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浓痰的笑声突然响起,在死寂的囚室里显得格外瘆人。地上那团黑影,极其缓慢地、用一种非人的僵硬姿态,抬起了头。

乱发滑落,露出一张如同被揉烂后又风干了的橘皮般的脸。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两颗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眼白的眼珠。然而,那浑浊的眼珠深处,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混合着疯狂、怨毒和某种……嘲弄的光芒!

那眼神!那绝非一个濒死狱卒的眼神!那是沉淀了数十年刻骨恨意、如同淬炼过的毒针般的眼神!电光石火间,一个惊悚的念头如同冰锥刺入脑海——这不是那个狱卒!这是……陷阱!

“陛下……”那老囚徒嘶哑地开口了,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人牙酸的滞涩和深入骨髓的恨意。他死死盯着我,浑浊的瞳孔里倒映着油灯跳跃的火苗,也倒映着我此刻顶着的、属于太子赵珩那张年轻而惊愕的脸!

“您……”他咧开嘴,露出仅存的几颗黑黄参差的烂牙,那笑容扭曲得如同地狱恶鬼,“顶着太子的皮囊……在这诏狱里……像只老鼠一样钻来钻去……滋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