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个字。”
声音不高,清清泠泠,像初冬落在青石上的第一滴泉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割开了周遭的嘈杂。我抬起头。
她站在桌前三步远的地方。一身简单的浅灰色亚麻长裙,样式朴素得近乎刻板,剪裁却异常妥帖,勾勒出纤细而挺拔的身姿。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线条清晰、略显苍白的下颌。脸上没有任何脂粉痕迹,皮肤是那种久不见天光的细腻的白。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瞳仁颜色极深,近乎纯黑,看过来时,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着西斜的阳光,却反射不出一丝暖意。
没有寻常求问者的急切、茫然或期待。她只是站在那里,平静地等待,仿佛在完成一件早已设定好的程序。
“测什么?”我定了定神,示意她在小桌对面的马扎上坐下。她依言坐下,动作轻巧无声。目光扫过桌面,掠过罗盘、签筒、铜钱,最后落在我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测‘命’字。”她说,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我心中微微一怔。测“命”?这字太大,也太凶。寻常人避之唯恐不及,鲜少有人会主动拿它来测。不是大凶大险,就是……心藏异数。
“好。”我压下那丝异样,从笔筒里抽出一支小楷狼毫,在一张裁剪好的宣纸签上,蘸饱了墨,悬腕,屏息,一笔一划,写下一个端正的“命”字。墨色饱满,骨力遒劲。写完,我将纸签轻轻推到她面前。
“请观此字。”我说,同时习惯性地,指尖下意识地搭在了桌角的罗盘边缘。那罗盘是我祖父传下,紫檀木盘体,天池中的磁针常年稳定,从未出过差错。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漆黑的“命”字上。没有像常人那样皱眉思索,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看着。时间仿佛凝滞了几秒。就在我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罗盘光滑的木沿上摩挲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钢针扎入耳膜的震鸣陡然从指下传来!
我搭在罗盘上的指尖猛地一麻!低头看去,只见天池中那根乌黑油亮的磁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拨动,又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依凭,正在疯狂地、毫无规律地高速旋转!指针在盘面刻度的缝隙里拉出一道道模糊的残影,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而急促的“滋滋”声!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这不可能!这罗盘传了三代,磁针稳定如山,即便在磁场紊乱之地,也只是微微偏移,从未如此狂乱失控!
我猛地抬头看向对面的女子。她依旧平静地看着那个“命”字,似乎对罗盘的异状毫无察觉。不,不对!她的目光并非落在纸签上,而是穿透了纸面,落在……落在我身上?那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了然?还是嘲讽?
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我收回手,罗盘的磁针失去了指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接触,却并未立刻停止,而是如同垂死的陀螺,兀自带着不甘的余颤,又剧烈摇摆了十几圈,才带着刺耳的摩擦声,极其勉强地、歪歪斜斜地停了下来。指针所指,既非南,亦非北,而是死死地卡在了盘面一个没有任何刻度的空白区域——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