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话音落下,她甚至没有等我做出任何反应,没有再看那张写着“命”字的纸签一眼,更没有瞥向那兀自歪斜在空亡之地的罗盘磁针。她只是从容地站起身,灰色亚麻长裙的下摆拂过小桌粗糙的木腿,没有带起一丝灰尘。然后,转身,沿着雍和宫红墙投下的那道长长的、深沉的阴影,步伐轻捷得如同没有重量,径直向胡同深处走去。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扭曲地印在古老斑驳的墙砖上,转瞬便融入了更浓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只留下我,僵坐在马扎上,指尖残留着罗盘震鸣带来的麻痹感,桌上是那个墨迹淋漓、形如囚笼的“命”字,还有那枚指针死死指向虚无的罗盘。

不信命?

那她信什么?

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最终在心脏深处凝结成一块坚冰。我猛地抓起那张写着“命”字的宣纸签,仿佛要透过这漆黑的墨迹,抓住那个消失在阴影中的身影,抓住她话语里那令人心悸的“不信”。指尖用力,脆弱的宣纸边缘被捏得皱起,发出轻微的嘶啦声。我盯着那个字,目光几乎要将纸灼穿。人字头如枷锁,叩字底似囚牢……这冰冷的字象,难道就是对我窥探“无命”之人的惩罚?抑或……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不信命……”我喃喃重复,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这三个字如同魔咒,在我脑中反复回响,每一次撞击,都让那根深蒂固的信念基石裂开一道缝隙。我赖以生存、引以为傲的“算无遗策”,在这诡异绝伦的“无命”面前,碎得如此彻底,如此狼狈。

不行!必须弄清楚!

一股近乎偏执的冲动攫住了我。我“哗啦”一声将桌面上所有的东西——罗盘、签筒、铜钱、墨砚——一股脑扫进桌下那个装钱的粗布大袋里。动作粗暴,甚至带着一丝发泄的意味。那枚失控的罗盘在布袋里发出沉闷的磕碰声。我一把拽起沉重的布袋甩在肩上,顾不上周围零星游客投来的诧异目光,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雍和宫那堵沉默的红墙。

回到我那间位于胡同深处、终年弥漫着旧书和线香混合气息的小屋,一种前所未有的焦灼感将我彻底淹没。我像一头困兽,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踱步。烛火在玻璃罩里不安地跳动,将墙上那些悬挂着的、历代祖师爷模糊的画像影子拉长又扭曲,如同幢幢鬼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对着那些沉默的画像低吼,“命理昭昭,如日月经天!八字纯阴已是极凶,命宫空亡更是死寂!这绝非生人之相!定是我哪里算错了!”

对!一定是哪里出了纰漏!

我冲到靠墙那张巨大的、堆满了各种命理典籍和手稿的榆木书桌前。油灯的光晕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我疯了一般翻找。紫微斗数的星盘图谱被粗暴地摊开,奇门遁甲的排盘口诀在口中急速默念,六爻纳甲的铜钱在桌面上叮当作响地抛掷了一次又一次。

“乙亥年,癸未月,辛酉日,丁酉时……排盘!再排!”我咬着牙,指尖蘸着朱砂,在粗糙的黄表纸上飞快地勾画宫位,标注星曜。紫微星在迁移宫?天府在财帛?天相落陷在夫妻宫?不对!命宫呢?命宫在哪里?!视线死死锁住象征命宫的那个位置——空!一片空白!代表根基的宫垣如同被凭空抹去,只留下一个刺眼的、令人绝望的虚无!星盘上,象征着福禄、寿元、根基的宫位,如同被投入深海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只余下空洞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