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书！是我那本早已被自己选择性遗忘，恨不能从世上彻底抹去痕迹的处女作！这是一本承载着我刚毕业时不知天高地厚、妄想一书成名天下知的野心的犯罪小说！这是一本充斥着幼稚逻辑和苍白人物，被资深编辑私下评价为“犯罪小说界的反面教材”的失败之作！它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散发着霉味、如同被时光彻底遗忘的阴暗角落里？它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孤儿，无声地嘲笑着我这个同样落魄的“父亲”……
一股混杂着羞耻、荒谬和被当众扒光般的羞辱和恼怒猛地涌上心头。我近乎粗暴地翻开硬壳封面，动作仓皇得像要甩掉什么脏东西。扉页上，当年那个刚入行、热情洋溢的小编辑娟秀的赠言“愿此书开启顾明老师辉煌的创作之旅！”墨迹早已黯淡模糊。草草翻过几页自己当年那些如今看来矫揉造作、漏洞百出、充满了中二气息的文字，一股强烈的难堪让我只想立刻合上它，将这个难堪连同这本书一起塞回那个破纸箱，塞回记忆最阴暗的角落。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用力合拢书页的瞬间，动作却猛地僵住了，如同掉进了冰窟被冻结。
2
在书的扉页与正文之间的空白衬页上——那本该是书籍最干净、最无言的留白之处——此刻却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字！不是印刷体而是手写。还是用一种极其刺目的、如同氧化凝固的鲜血般的暗红色墨水写的。笔迹狂放潦草、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神经质压迫感。那些字像是要从纸页里挣扎出来，带着锯齿状的边缘，恶狠狠地扑向我的眼睛。
我的目光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死死钉在了最上方那行触目惊心的字句上：“我按你教的方法杀了她。”
暗红的字迹像一道刚刚凝结、还在微微抽搐的狰狞伤口，赤裸裸地烙在泛黄脆弱的纸页上。每一个笔画都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力度，深深凹陷进纸背。那刺目的不祥的红，瞬间攫取了我全部的视线，抽干了周围所有的声音和气息。书店里潮湿的霉味、老马收音机里模糊断续的粤剧唱腔、甚至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都在这一刻被抽离和冻结。
“我按你教的方法杀了她”，这短短十个字，像十把把淬了冰的、带着倒刺的匕首，反复地无声地在我脑海里搅动穿刺。
荒谬绝伦……天方夜谭！这只是一本早已被市场遗忘、被作者唾弃的失败小说！这是一本堆砌着臆想的犯罪情节、仅供消遣（甚至消遣价值都欠佳）的印刷品，可那字迹里透出的冰冷恶意和斩钉截铁的笃定，却像剧毒的藤蔓，带着倒刺缠绕上来，刺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啪！”的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寂静的书店里炸开——我猛地合上了那本沉重的书，动作仓皇得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这声硬壳封面撞击发出的声响，惊醒了柜台后昏昏欲睡的老马。他抬起松弛厚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漠然地扫过我惨白的脸和额头上瞬间沁出的冷汗。他的喉咙里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咂了咂干瘪的嘴唇，眼皮又沉重地耷拉下去，继续沉浸在他那咿咿呀呀的世界里。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缝里幽幽地钻出来，迅速蔓延到我的四肢，连指尖都变得冰凉。我死死攥着那本如同烫手烙铁的旧书，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呈现出一种濒临断裂的青白。我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知是恐惧，还是某种被极端亵渎后的愤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