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砚秋弯腰抽出床底的缎面 —— 是只绣了一半的鞋样,天青色缎面上绣着缠枝莲,金线在花瓣边缘闪着细碎的光。他捏着鞋样对光看,莲纹的针脚密得像蛛网,与怀安堂窗台上的鞋印一模一样。
“给你娘绣的?”
小林猛地抢过鞋样,攥在手心揉成个球:“她早死了…… 我是孤儿,在孤儿院长大的。” 他声音发闷,指缝间露出的金线在颤抖。
张砚秋从口袋里摸出根发夹 —— 是刚才在曼云阁门口捡到的,金属尖端弯成个小巧的钩。他把发夹插进黄铜锁孔,轻轻一转,“咔哒” 一声,锁开了。
木箱里铺着块褪色的蓝布,上面放着几件旧衣服,袖口都磨出了毛边。张砚秋掀开衣服,一个紫檀木小盒露了出来,盒盖上雕着朵半开的玉兰,花瓣纹路里还嵌着金粉。
打开木盒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樟木味漫出来。里面躺着枚玉戒,白玉戒面雕成玉兰花苞形状,苞尖处有个极小的裂口,像被人用指甲掐过。张砚秋捏着戒指转了半圈,内侧有圈深深的磨损,弧度正好能合上陈怀安无名指上的勒痕。
“这是师母的遗物,” 小林的眼泪砸在盒盖上,溅起细小的尘埃,“先生说等我学成了,就把这个传给我。昨晚我就是想提前戴着练练手,他就发火了,说我痴心妄想,还说我根本不配学这门手艺……”
张砚秋的指尖划过戒面的裂口,忽然发现花苞里藏着点什么。他用针尖轻轻一挑,卷成细条的薄纸从裂口掉出来,展开后,上面用很小的字写着:“忌日,取画,替身。” 字迹清瘦,是陈怀安常用的字体。
窗外的玉兰树被风掀起枝叶,沙沙作响。几片花瓣落在窗台上,积成层苍白的雪。张砚秋忽然注意到,小林揉皱的鞋样边缘,缠枝莲的纹路里藏着个极小的 “赵” 字,针脚是深黑色的,像用浓墨刺上去的,在天青色缎面上显得格外扎眼。
4 跛脚的访客
古玩市场最深处的巷弄里,“闲人免进” 的木牌在风里摇晃,字迹歪歪扭扭的,像用左手写的。张砚秋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浓烈的酒精味扑面而来,呛得他皱起眉头 —— 那不是普通的医用酒精,而是混合了乙醚和松节油的古怪气味,刺得鼻腔发麻。
赵启山正蹲在地上,用镊子往玻璃瓶里夹什么东西。老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左腿比右腿明显短一截,弯腰时整个身子往左侧倾斜,像架失衡的天平。听见动静,他猛地回头,镊子 “当啷” 一声掉进玻璃瓶,液体里的杂质被搅得团团转,像群受惊的鱼。
“是张先生啊,” 赵启山扶着桌沿站起来,髋部画着个奇怪的弧线,“陈怀安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他的右手食指缠着圈纱布,暗红色的血渍正从纱布里渗出来,在指尖凝成小小的血珠,“刚烫的,老毛病了,调胶水的时候总走神。”
工作台的玻璃罐里泡着各种颜料,翠绿的、赭石色的,在液体里泛着宝石般的光泽。最角落的瓶子贴着张泛黄的标签,上面写着 “乙醚” 两个字,瓶口用软木塞封着,瓶壁上挂着细小的水珠。
“修复发霉严重的画,少不了这个,” 赵启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拿起乙醚瓶晃了晃,液体里沉着些白色的絮状物,“能让画心暂时变硬,方便揭裱。陈怀安最擅长这个,当年就是靠修复那幅霉烂的《富春山居图》残卷出的名。” 他语气里带着股酸意,像没调好的胶水,“其实那技术,是我先摸索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