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了,” 周曼云指尖划过桌面木纹,指甲上的红蔻丹很刺眼,“从他还在巷口摆地摊修扇面开始,我就跟他合作。他修复,我出售,规矩分得像宣纸的纹路一样清楚。”
张砚秋拿起笔架上的毛笔,笔杆刻着极小的 “安” 字,笔锋软得像婴儿的胎发 —— 这是陈怀安特意为她做的,用来给修好的古画题字。“陈老从不临时涨价。”
女人的银镯在腕间转了半圈,撞出清脆响声:“他说那幅《墨葡萄图》发霉比预想的严重,得加三成费用。可合同上明明白白写着‘按原样修复’,他这是坐地起价。” 她忽然压低声音,喉咙发紧,“我丈夫多年前因为走私古董被判了刑,现在就我一个人撑着这家店。邻居能作证,昨晚我压根没出过门。”
墙上挂着幅《寒江独钓图》,画中老翁的蓑衣是靛蓝色的,在天光下泛着旧绸子特有的光泽。张砚秋假装端详笔触,右手悄悄摸向画框背面 —— 那里有块松动的木片,是他上次鉴定时就发现的。
指尖抠开木片的瞬间,一本牛皮账本从夹层滑出,“啪” 地砸在桌上。封面红漆斑驳,翻开时纸页发出脆响,像枯叶在脚下碎裂。“某年三月,徐渭真迹,三十万” 的字迹在霉斑间隐隐跳动,墨迹边缘发灰,显然是用陈怀安常用的松烟墨写的。
“是他逼我的!” 周曼云的指甲猛地掐进账本,纸页被戳出个小洞,“他说如果我不帮他把这些‘修复品’卖出去,就把我丈夫当年的事捅给报社!” 她声音突然发颤,从账本里抖落出片玉兰花瓣,干得能捻成粉,“那幅《墨葡萄图》是仿品,真迹早被他换了。我今早来,是想问问他把真迹藏在哪儿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小李的电话,电流声里混着实验室特有的仪器响:“张队,墨里有乙醚,还有那根银针,针尾缠着的红线是苏绣用的。”
张砚秋挂了电话,目光落在女人领口的银胸针上。那胸针做成玉兰花苞形状,针脚处缺了个小口,一缕红线正从缺口里幽幽垂下,像根没烧完的引线。
离开曼云阁时,门槛缝里的小石子硌了鞋底。这种青黑色的石子,陈怀安的抽屉里也有半盒,是修复古画时用来压平纸卷的。雨停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巷口,“怀安堂” 的匾额在光里显出陈旧木纹,“安” 字被人用浓墨涂成黑团,像只紧闭的眼,冷冷盯着每个经过的人。
3 学徒的秘密
小林的住处藏在怀安堂后院的小耳房,推门时木轴发出 “吱呀” 的响声,像谁被捏住了喉咙。张砚秋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屋里的摆设 —— 一张木板床,一个旧木箱,墙上贴着幅《千里江山图》的印刷品,边角用透明胶带粘了好几层,胶带已经发黄,卷成波浪状,像片干枯的海藻。
木箱上的黄铜锁挂着半截断钥匙,锁孔里积着灰,显然很久没打开过。张砚秋的视线落在床脚,那里露出半角缎面,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微光,像块藏在水底的玉。
“先生总说我心不静,” 小林坐在床沿,手指抠着床单的破洞,棉线被扯出长长的丝,“修复时手总抖,调胶水的时候,连天平都拿不稳……” 他忽然咬住嘴唇,血珠从唇角渗出来,滴在靛蓝校服裤上,像滴在宣纸上的朱砂,迅速晕开一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