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王府厨娘柳妈,见过王府最风光的春日宴。 那年世子妃指着满园牡丹说:“人不如花,花谢了,明年还能再开。” 世子爷就站在她身边笑,像棵挺拔的青松。 不过三年光景,王府就败了。世子爷没了,老王爷病得起不来床。 账房先生拨着空算盘叹气,说:“没根了,账还算给谁看?” 老花匠咳着血还惦记冻死的花,念叨着:“根烂了,根烂了……” 小郡主哭闹着说花是苦的,奶嬷嬷抱着她叹气:“傻孩子,这府里的花,以后怕是不开了。” 府里下人一个个被遣散,老花匠冻死在腊月雪地里,手里还攥着枯死的花根。 我最后一次给世子妃熬粥,推开门只见空荡荡的床。梳妆台上,她最爱的螺钿梳子也没带走。 偌大的王府只剩风声,和灶台上那碗凉透的、再也送不出去的粥。
那年春天,王府里的花开得泼辣,几乎要烧起来。牡丹尤其霸道,红的、粉的、白的,挤在花园子里,沉甸甸的花盘压弯了枝头。风一过,那香气又甜又浓,熏得人头晕,直往厨房油腻腻的灶台边钻,霸道地压过了锅里炖着的蹄髈味儿。
我正往一条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鲥鱼身上抹盐,手底下黏糊糊的,听着外面一阵喧闹。世子妃带着一群穿红着绿的丫鬟、嬷嬷,说说笑笑地穿过回廊,进了花园。世子爷也在,穿着一身月白的锦袍,背着手,含笑看着世子妃。他身量高,站在那儿,真像园子里那棵新抽芽的青松,透着股顶天立地的劲儿。隔着小窗,也能听见世子妃那把清凌凌的嗓子,像玉珠子掉在瓷盘里:“瞧瞧这‘魏紫’,开得真精神!到底是富贵花,经得起看。”
“是呢,娘娘好眼力。”管事嬷嬷的声音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奉承,“这园子,也就这阵子瞧着最入画。世子爷您说是不是?”
世子爷没说话,只是看着世子妃,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
我手下没停,把鱼小心地码进青瓷盘里,又撒上几片薄薄的姜和火腿。蒸笼里水汽已经上来了,白蒙蒙一片。世子妃她们的笑语声断断续续飘进来,夹在蒸气的嘶嘶声里。
“人呐,还真不如这些花儿。”世子妃的声音忽然拔高了些,带着点说不清是感慨还是别的什么味道,清晰地穿透了水汽,她转头看向世子爷,又看看满园的花,“花谢了,土里埋着根呢,到了时辰,明年照样开得热闹。人呢?人没了,可就真没了。”
世子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又说傻话。”
管事嬷嬷的笑声顿了一下,随即更热络地接上:“娘娘这话说的!您福泽深厚,王爷、世子、小郡主都是顶顶尊贵的命格,咱们王府的花儿,那是要一年比一年开得旺的!”
世子妃没再说话,只是望着世子爷,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像片羽毛,轻轻巧巧地飘过去,不知怎的,却让我捏着盐罐子的手停了一瞬。窗外的花影在蒸腾的热气里晃动,红得刺眼,世子爷挺拔的身影也晃动着。我把盐罐子搁回原处,陶瓷底儿磕在木头案板上,“笃”的一声闷响。
那年春宴,席面是我操持的。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灶火日夜不息,烤得人脸膛发烫。菜一道道端出去,流水似的。最后一道,是那道费了我大半夜功夫的“玉带羹”,用最嫩的鸡茸,配上剔透的燕窝丝,汤色清亮得像春日刚化的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