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见过王府最风光的样子,满得几乎要溢出来,连世子爷的笑都带着扎扎实实的底气。
不过两年多光景。
第三年的夏夜,闷得像个蒸笼。厨房角落里堆着的菜叶子,半天功夫就蔫头耷脑,散发出一股子带着水腥气的馊味。墙角渗水洇开的地图,比去年夏天又扩大了一圈,湿漉漉的潮气混着霉味,顽固地盘踞着,怎么都驱不散。府里静得吓人,连蝉鸣都稀稀拉拉,透着股有气无力的劲儿。
灶膛里的火苗有气无力地舔着锅底,锅里的粥咕嘟着,稀汤寡水。我坐在小马扎上,摇着一把豁了口的蒲扇,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砸在油腻腻的围裙上。
后门“吱呀”一声响,老花匠周伯佝偻着身子蹭了进来,带着一身露水和更重的泥土朽败气。他手里攥着一小把洗得干干净净的嫩菱角,颤巍巍地递过来:“柳家妹子,塘里刚摸的,新鲜……给小郡主尝个鲜吧。”他说话带着喘,声音哑得厉害。
我接过菱角,冰凉的水汽沁入手心,也压不住心头的沉。“周伯,您坐。”我把马扎让给他。
周伯没坐,只靠着门框,瘦得像根被虫蛀空了的芦苇杆。他望着外面黑黢黢、死寂一片的天,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那叹息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唉……这王府的池子,看着大,水也快干了。”他顿了顿,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像是要把胸腔里积压的东西咳出来,浑浊的老眼望着我,里面有种让人心悸的灰败,“我伺候了一辈子的花,眼瞅着……根都要烂了。真烂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蒲扇也忘了摇。账房先生前两天来厨房对米粮支取,对着空了大半的米缸,拨拉着他那个油光锃亮的旧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了好一阵,最后那手指头停在半空,半晌没落下。他抬起头,那张精明的脸上头一回没了算计,只剩下一片木然的死灰。他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没根了……这账还算给谁看?” 背着手,佝偻着背走了。那一声没落下的算盘珠响,和那句“没根了”,像两块冰坨子,沉甸甸砸进心窝里。
“周伯……”我张了张嘴,想安慰他花根明年还能发,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世子爷开春时一场急病没了,老王爷当时就厥过去,再没起得来床。王府的天,塌了。没儿子承继爵位,这王府,还有什么根?
“咳…咳咳咳……”周伯猛地咳起来,那声音撕心裂肺,瘦削的身子佝偻得像只被踩扁的虾米,在昏暗的光线里抖得筛糠一般。他死死捂住嘴,背脊剧烈地弓起,好一阵才平息,摊开手,掌心昏暗的油灯下,赫然几点刺目的暗红,黏稠得化不开。
我心头猛地一揪,像被冰冷的针扎透了。“周伯!”我失声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