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 吕显乜斜着眼,“让满堂诸公也鉴赏鉴赏,你这寒门翘楚,腹内可有锦绣?”
众目睽睽之下,沈砚如同被剥光了示众。提笔的手,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饱蘸浓墨的笔落在名贵的澄心堂纸上,因着那泰山压顶般的屈辱,字迹歪歪扭扭,比那蚯蚓爬沙还要难看三分。
“哈哈哈!” 吕显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劈手夺过那张纸,“嗤啦——嗤啦——”几下,竟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将那凝聚沈砚心血的纸撕得粉碎!碎片如同败叶般飘零落地。“果然朽木不可雕也!烂泥糊不上墙!沈主簿,你这字,只配去描摹那田舍郎的鱼鳞图册!登此大雅之堂,简直是佛头着粪,污了诸公法眼!更污了我这御赐澄心堂纸!” 说罢,竟抬起那粉底皂靴,在碎纸片上狠狠碾了几脚!如同将沈砚的十年寒窗、满腔抱负,一并踩入泥淖!
奇耻大辱!真真是打人莫打脸,骂人莫揭短!那一刻,沈砚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腥甜直冲喉头,恨不得立时拔剑自刎,或是扑上去咬断那厮的喉咙!那“烂泥”、“污眼”的恶毒言语,如同千万根毒针,反复攮刺他的心窝!
“熬不住时…想想…脊梁骨不能折…” 一个低沉的声音,仿佛自心底最深处响起,又似亡父临终的嘱托。
不能死!不能闭眼!更不能逃!
沈砚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却死死瞪圆,如同两团燃烧的炭火,直勾勾地钉在吕显那张得意忘形的脸上!他脸上肌肉剧烈抽搐,牙关紧咬,咯咯作响,将那股滔天的恨意、蚀骨的屈辱,连同那方冰冷刺骨的青石砚台,死死地按在几乎要炸裂的胸膛!那砚台的棱角,深深嵌入皮肉,几乎要沁出血来!
他喉咙里嗬嗬作响,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嘶哑如同砂纸磨铁: “下官……谢……吕大人……金玉良言……教诲……深……深……” 他不再看地上那象征着他尊严的碎片,对着主位方向深深一揖,腰弯得几乎触地,随即挺直了那仿佛要折断的脊梁,一步一步,如同踩着烧红的刀山,在满堂的哄笑与鄙夷中,踉跄走出了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宰相府!
第二回 卧冰窖血书铭奇志 赴浊流铁骨镇河妖
沈砚回到那清冷如冰窖的官廨,老文书见他面如死灰,魂不守舍,长叹一声,连连摇头:“哎哟我的大人哪!您这又是何苦来哉?那等龙潭虎穴,神仙打架的地界儿,岂是我等蝼蚁般人物去得的?听老朽一句劝,忍字头上一把刀,退一步海阔天空!安安稳稳抄咱们的公文,熬得资历,图个外放,做个太平官儿,老婆孩子热炕头,岂不快活似神仙?何苦去受那等腌臜鸟气,自取其辱?”
沈砚猛地转身,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却冷得像三九天的寒冰:“安稳?认命?像您一样,描一辈子这泥腿子的图册,最后老死牖下,与草木同朽?” 他一把抓起案上那方青石砚,粗糙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一激灵。吕显撕纸、碾纸、狂笑的画面,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
“‘不——!’” 沈砚将砚台重重顿在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这口鸟气,我沈砚若咽下去,便枉为七尺男儿!这‘烂泥’二字,已刻进我的骨头缝里!今日我对天立誓:不睁大眼看透这‘高处’的豺狼心肠,不将这奇耻大辱生吞活剥,化作筋骨气血,我沈砚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