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沈砚性情大变。他不再埋首案牍，专拣那新法推行中最难啃的硬骨头、烫手的山芋去碰！更令人咋舌的是，吕显讥他字丑，他便发下狠心，每日公务毕，无论三更灯火五更鸡，必以指为笔，蘸着冰冷的井水，在坚硬的青石地砖上，一笔一划，力透石背地苦练！寒冬腊月，井水刺骨冰寒，手指冻得红肿皲裂，血珠混着冰水渗入石板，他也咬牙硬挺，口中反复念叨：“字如其人！字不惊人死不休！”
这一夜，朔风卷着雪粒子，噼啪砸在窗棂上。清源县衙后廨，残灯晃着壁上如魅的影子。沈砚呵气成霜，将溃烂的手指再次插进陶瓮取冰。老文书提灯查夜，见青石地砖上纵横血字，惊得油盏跌落：“大人！您这手…”却见沈砚咬住渗血的布条猛力一撕，腐肉连皮带血粘在麻布上！他蘸着新涌的血在砖上续写，嘶声笑道：“吕显道我字如蚯蚓爬沙？且看这血蚓——可能钻透他相府的金阶玉墀！”
话音未落，八百里加急文书如丧门星般砸到——黄河凌汛，汴口决堤！水淹三县，灾民百万！都水监急令：清源主簿沈砚，即刻押运赈粮，协理河工！
沈砚二话不说，胡乱裹了伤手，抓起那方棱角崩缺的青石砚塞入怀中，星夜兼程，直奔溃口。及至堤岸，但见： 浊浪排空，吼声震天！那决口处恰似恶龙张开的血盆巨口，吞噬着堤岸良田。房倒屋塌，浮尸枕藉，哭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真个是人间地狱！
本该指挥若定的都水监吏员，踪影全无。唯见当地豪绅张百万的芦棚灯火通明，里面算盘珠拨得噼啪作响。沈砚闯入时，张百万正捏着金锞子把玩。
“沈大人辛苦，”他推过一匣黄澄澄的金锞子，皮笑肉不笑，“天灾无常，人力难为，何苦徒劳？这点心意，权当压惊。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都有好处。”
沈砚目光掠过金匣，落在棚外浊浪中沉沉浮浮的一具浮尸上。那尸身腰间系着一块被水泡得发白的竹牌，隐约有字。他冷冷道：“压惊？拿灾民骸骨压秤的惊么？”
张百万笑意骤冷：“莫要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 棚外呼啦啦涌进七八个虎背熊腰的打手，目露凶光，饿虎扑食般朝沈砚扑来！
沈砚手无寸铁，伤指剧痛！危急关头，怀中那方青石砚棱角硌得他心口生疼！说时迟那时快，沈砚探手入怀，掏出那方冰冷坚硬的“护心镜”，不管不顾，照着冲在最前那打手的太阳穴狠狠砸去！
“砰！” 恰似熟透的西瓜开了瓢！那打手连哼都未哼一声，仰面便倒！其余打手骇得魂飞魄散！趁此间隙，沈砚一个翻滚冲出芦棚，嘶声怒吼：“清源县的爷们儿！是汉子的！随我堵住这吃人的口子！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灾民们早被激起血性，眼见沈大人为民拼命，登时红了眼！“跟他们拼了！”“为死去的娃报仇！”“堵住这阎王口！”吼声震天动地！无数灾民赤着脚，光着膀子，扛起真正的沙袋木桩，如同潮水般涌向决口！更有甚者，三五成群，腰缠粗麻绳，另一端系在岸边的老柳树上，跳入那刺骨冰寒的滔天浊浪，以身为桩！
混乱中，沈砚强忍伤痛，眼疾手快，一把扯下那具浮尸腰间的竹牌！入手冰凉沉重。借着火把微光，他看清牌上刻着“克粮三斗”四字，背面竟还有几个极细微的漕船印记！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浮上心头：这决口溃堤，恐怕不止是天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