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栋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瞬间透不过气来。
那批药材是他费尽口舌才揽下的单子,押上了自己辛苦攒下的几十两银子做押金。
他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王管事!这……这怎么行?那两天暴雨,码头都淹了,哪家货能不受潮?货是按时送到的,耽搁是老天爷的事,扣我的银子没道理啊!我这小本生意,全指望着……”
王管事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
“张家少爷定的规矩!你跟我说没用!要不,你亲自去跟张家少爷理论?”
他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丝威胁,
“这尾款,你要不要?不要,后面码头上的活计,我看你也别干了!”
最后那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周栋浑身的热汗瞬间变成了冷汗。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码头上的活计是他的命根子,没了它,一家老小的口粮就断了。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冲垮理智的愤怒和屈辱。
他垂下头,肩膀垮塌下去,声音低哑得像砂纸摩擦:
“……要。王管事,麻烦您……跟张家少爷说说好话,少扣些……”
王管事哼了一声,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钱袋,掂了掂,随意地扔在周栋脚边的泥地上:
“喏,四十五两,拿好了。以后手脚麻利点!”
说完,看也不看周栋,转身扬长而去。
周栋僵在原地,看着地上那个沾了泥污的钱袋,像看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四周的喧嚣仿佛瞬间退得很远,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冰冷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七百两?熬出头?
在这码头,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里,他这点微末的本钱和指望,就像江面上的泡沫,一个浪头就能拍得粉碎。
那点刚刚被日头晒干的水汽,似乎又凝成了更沉重的露水,压弯了他的脊梁。
2 恒昌当张三爷
晌午的日头毒辣辣地晒在青石板上,蒸腾起一股混杂着鱼腥、汗臭和尘土的热气。
周栋揣着那袋少了整整五两的银子,失魂落魄地走在东关街喧闹的人流里。
那沉甸甸的四十五两,此刻却轻飘飘的,压不住他心里翻江倒海的憋闷和恐慌。
下一趟货的押金还差一大截,家里的米缸眼看要见底……
他像一头被逼到墙角的困兽,焦躁地寻觅着任何一根能抓住的稻草。
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街边林立的店铺招牌,直到三个簇新的、在阳光下闪着乌亮光泽的大字撞入眼帘——“恒昌当”。
新铺子。
周栋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位置极好,就在东关码头入口的显眼处,人流如织。
门面宽敞,朱漆大门敞开着,露出里面光可鉴人的青砖地面,映着外面照进来的阳光,亮得晃眼。
柜台后面,穿着整洁青布长衫的伙计正低着头拨弄算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整个铺子透着一股迥异于码头的干净、敞亮和秩序感。
这气派,让周栋心里那点卑微的期望又悄悄冒了头。
或许……新铺子规矩还没那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