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贴身藏着的一个硬物——一只小小的、做工还算精巧的镀金茶壶。
那是他前些年从一个落魄书生手里收来的旧货,一直没舍得出手。
眼下,它成了唯一能救急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抬脚迈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铺子里很安静,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纸张干燥的气味。
一个穿着深蓝色绸面长衫、约莫四十出头的男人正站在柜台里,拿着一块雪白的细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青花瓷瓶。
他留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细短胡须,面皮白净,眉眼弯弯,天生一副和气生财的笑模样。
周栋刚走到柜台前,还没来得及开口,那掌柜模样的男人已抬起头,脸上笑容瞬间加深,热情却不显谄媚:
“哟,客官来了!请坐请坐,您当点什么?”
他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让人舒服的温和腔调,顺手将瓷瓶轻轻放在一旁铺着绒布的格子里。
周栋有些局促,连忙摆手:“不坐了,掌柜的。就……就一个小玩意儿。”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用旧布包了好几层的镀金小茶壶,小心翼翼地放在光洁的柜台上,推了过去。
“您给掌掌眼,看看能值多少?”
那自称张三爷的掌柜,目光只在茶壶上随意一扫,甚至没拿起来细看壶底或内壁。
他脸上笑容不变,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壶身:
“啧,小玩意儿?客官您谦虚了。这包浆,这形制……这样,我给您个实诚价,三两四钱银子,您看成不?”
周栋猛地愣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法。
三两四钱?
他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
他预估的最高价,也不过二两五钱!
这新铺子的掌柜,出手竟如此阔绰?
整整高了近三成!
巨大的意外像一股热流冲上头顶,让他一时有些眩晕,竟脱口而出:
“掌柜的,您……您不再仔细瞧瞧?这……这价给得……您不怕我回头不来赎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哪有当主自己提醒人家怕跑当的?
张三爷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轻轻笑出了声。
那笑声温厚,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豁达。
他摇摇头,拿起柜台上一块干净的软布,随意地拂了拂壶身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从容不迫。
“客官您说笑了。咱们出来做生意的,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当头。这点信义都不讲,还开什么铺子,立什么门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抬眼看向周栋,眼神坦荡温和,没有丝毫的审视和怀疑,
“三两四钱,您觉得合适,我这就让伙计给您开票子。”
那“信”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周栋心里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他在这码头混了十年,听惯了各种虚与委蛇、尔虞我诈,“信义”二字,早已成了稀罕物。
此刻从这位气度不凡的张三爷口中说出,竟带着一种久违的、沉甸甸的力量感。
“成!掌柜的,您痛快!”
周栋不再犹豫,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伙计很快开好了当票,点好了白花花的银子。
周栋接过银子,沉甸甸的,比他预想的多出一截,压得他手心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