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虚掩着,缝隙透出烛光。我侧身挤进去,一股更浓的蜡油味直冲脑门。
祠堂后厅。
我认出来了。这是小时候偷偷进来过的地方。神龛被移到墙角,供桌上摆满纸人:高的、矮的、穿长衫的、抱婴孩的……所有纸人都没有脸,额头却都点着血。
最中间那具,身高与我齐平,纸衣纸裤,手腕上甚至画了和我一样的电子表。
纸人胸口贴着一张新纸,墨迹未干:
“替身 弥乐 癸卯年八月十三”
落款是李氏。
我回头,纸人婆不知何时站在门槛,怀里抱着一捆白纸。她的左眼珠蒙着一层白翳,右眼却亮得吓人。
“你来得正好。”她说,声音像两片湿纸摩擦,“时辰提前了。”
她让我坐下,从怀里摸出一根缝衣针,针尖挑着米粒大的血珠。
“指尖血,点纸人,替一条命。”
我往后缩,背抵住供桌。桌沿的木刺扎进皮肤,疼得我倒抽一口气。
纸人婆却不急,慢条斯理展开一张黄符,上面画着我的生辰八字,八字被红圈反复描粗,像一道勒痕。
“你爷爷当年把你送出去,坏了规矩。”她叹了口气,“三十年一轮,鸦井村总要还一次债。”
我注意到她右手腕缠着纱布,渗出的血也是一圈一圈,像符上的红圈。
我决定先稳住她,问出退路。
“二狗呢?”
“在上面守门。”她指了指头顶,“井口封了,外人进不来。”
我攥紧口袋里的铜钱,祠堂里摸到的那枚。铜钱的方孔里,头发突然绷紧,像有人在孔那头拽。
纸人婆的目光落在我口袋,声音低下去:“原来你捡到了。”
她告诉我,铜钱是“压魂钱”,穿发为引。头发的主人,正是上一任替身,她的亲孙子,1998 年祭井的九个男孩之一。
“他死前,把铜钱塞进我手心,说‘奶奶,我怕’。”
她抬头看我,右眼瞳孔缩成针尖,“你爷爷也怕,所以他让你跑。可跑得掉吗?”
屋外突然传来“砰砰”砸门声。
纸人婆脸色一变,吹灭蜡烛,祠堂瞬间黑透。
黑暗中,我听见门闩在颤抖,像有什么东西要挤进来。
纸人婆塞给我一样东西,冰凉的、长方形的,是另一张纸人,只有巴掌大,却描了我的五官,眉心一点朱砂。
“贴身藏好,真到要命的时候,把它烧了。”
门终于被撞开,月光像一盆水泼进来。
二狗站在门口,浑身湿透,左腿裤管撕成布条,手里拎着一把锈剪。
“阿弥,我带你走。”
他声音发颤,眼睛却亮得异样。
纸人婆后退一步,纸人堆里“哗啦”一声,好像谁不小心碰倒了椅子。
我注意到,二狗的鞋边沾着石灰,脚印一路从井口延伸过来,却只有一个,左脚。
他的右脚,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
二狗拽着我往外跑,祠堂门槛高,他左脚迈过去,右脚却像被什么拖住,整个人一趔趄。
我下意识扶他,手掌碰到他的右腿,冰冷、僵硬,像纸筒里塞了稻草。
二狗却笑:“别怕,跑出去就好了。”
我们冲进后山竹林,月光把竹叶切成碎片。身后祠堂传来纸人婆的喊声,被夜风撕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