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惨白的月亮,吝啬地从树杈缝里漏下点光,照见林子深处一小块空地。空地上,一个黑影正蹲在那儿,背对着我。

那佝偻着、裹着油渍麻花旧棉袄的后背,烧成灰我也认得!

是俺爹,张全福!

他前头的地上,好像摊着一堆黑乎乎的东西。他低着头,手里拿着个啥玩意儿,正专心致志地……割着?发出一种轻微的、让人牙根发酸的“嗤啦”声,像是撕开老厚的油布。

那声音钻进耳朵眼儿,像无数根冰针,扎得我头发根儿都竖起来了。浑身血都冻成了冰疙瘩。胃里的东西再也压不住,“哇”一声,我死死捂住嘴,酸水顺着指头缝往外冒。

一阵邪风刮过,吹跑了挡着月亮的那片薄云。惨白的光,“唰”地一下亮了不少。

我看真亮了!

地上摊着的,真真儿是个人!光着上身,皮肉在月光底下泛着青白色——就是小翠!脑袋歪着,脖子上那道勒痕扎眼得很。而她的后背……从肩膀头子到后腰眼子,一大片皮子,不见了!露着底下湿漉漉的红肉丝子!

血,黑红黑红的血,洇透了身底下的泥巴地。

俺爹,他手里攥着一把细长薄片小刀,刀尖上凝着一滴黑红的血珠子。他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捏着块刚从尸首上割下来的、还带着湿气的……皮子!月光底下,那皮子微微哆嗦着,透着一股子邪性的光亮。

他低着头,凑近那块皮子,像是在看牲口皮的成色。接着,我听见他说话了。声儿不高,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哑,像是自言自语:

“嗯……这回的皮子……够鲜亮!没疤没疖,嫩生生的,透油光……好料子!”

“嗡”的一声!我脑袋像是挨了闷棍,眼前一黑,金星子乱飞。我死死抠住糙树皮,指甲盖快掀掉了,才没瘫下去。

更要命的是,这老鬼,刚干完这血淋淋的勾当,竟……哼起小曲儿来了!

调子很轻,怪腔怪调的。拖着老长的尾音: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

这调儿!这词儿!像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我脑瓜子最深最黑的角落!我娘!我那个生我时死了的娘!接生婆李奶奶说过,娘生我的时候,爹就在产房外头哼过这调子!哼得又慢又邪乎!娘就是在这鬼调子里头断的气!李奶奶还说,那调子不像哄人,倒像是……招魂哩!

眼下,这“招魂”的调子,由这个刚剥完人皮的阎王,在这惨白惨白的月光底下,对着另一具女尸,又哼出来了!每一声拖长的尾音,都像冰凉的绳索勒我的脖子!

铺天盖地的怕和恶心,把我冲垮了。腿肚子一软,身子顺着糙树皮往下出溜,“噗通”一声,摔在冰冷的烂树叶地上。喉咙里憋出一声压得死死的、碎了的呜咽。

就这点儿动静,在这死静的林子里,跟打了个炸雷似的!

哼唱声,嘎嘣一下,断了。

那个蹲着的、背对着我的黑影,猛地僵住了。捏着人皮的手,停在半空。

时间像是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