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然而,当我的左眼聚焦到那些鸟类的眼睛上时,一股冰冷的寒意倏然从脊椎一路窜到头顶。

那不是寻常刺绣所用的黑色丝线。

每一只鸟的眼睛,无论是威严的、灵动的、还是懵懂的,都是由无数颗细小的、形状各异的……“东西”缀成。黑色的瞳仁,惨白的眼白,甚至细微的淡蓝色血管纹路……都被人用匪夷所思的技艺,以最上等的黑色丝线和米白丝线交替,一根一根极其细致地绣了出来!那不是图案,那是上百只不同眼睛的缩微仿生!

每一颗“眼球”都仿佛在凝固的注视下,透着一股活物般的怨毒与死寂。

男人显然没发现我的异样,他的声音因恐惧而扭曲变形,干涩地介绍着来历:“朋友送的,说是祖上传下……民国的东西。”他的目光躲闪地滑过旗袍,不敢在上面停留,“但自从它进了家门……就怪事不断。”他猛地抬起眼,布满血丝的瞳孔里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惶,“我把它锁在衣帽间里!它……它会在半夜自己转向!正对着我的床!”他急促地喘息着,双手用力按住冰冷的台面,指骨突出,“我听见它……听见它里面传出……指甲划过绸缎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哭声!”

这种控诉我听得太多了,无非是怨念附着,渴望找到新的依附体。此刻的内心毫无波澜。

“规矩很简单,二十抽一,”我伸出右手唯一完整的食指,轻轻敲了敲柜台玻璃下压着的泛黄价目表,“成交后抽佣两成,余下的归你。我们灵墟堂,只留‘有东西’的东西。”

我意味深长的说道。

男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和某种病态的解脱感:“好!好!谢谢老板!”他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像是怕慢一步那旗袍就会缠住他,“只要能摆脱它……”

我心中冷笑。灵墟堂的佣金向来不便宜,这人连价都不问,恐惧已彻底压垮了他对金钱的理智。这不是什么富家子弟,就是个被吓破胆的可怜虫,只想尽快丢掉这烫手的催命符。

“试试吧,”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导,手指轻轻拂过冰凉丝滑的旗袍料子,“有些衣服……只有穿上了,才能知道它是喜欢,还是想要你。”

旗袍的血红色在灯光下似乎变得更浓稠了。男人打了个寒颤,疯狂摇头,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不!我不试!您……您找别人试吧!我可以再付钱!”

我弯了弯嘴角。怕?越怕,越容易成为猎物。“放心,店里空着呢。”我绕过柜台,径直取下那件沉甸甸的旗袍,丝绸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店里显得格外刺耳,用完好的那只手托着旗袍,手指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上面附着的东西冰冷而粘腻的“气息”,正隔着布料丝丝缕缕地渗进皮肤;左手缺失指根的地方,那阵隐痛骤然加剧,如同被烧红的针狠狠刺入。

男人被我不容置疑的态度慑住了,木然地点点头。

我关掉了店里所有的光源。日光灯一盏盏熄灭,最后连柜台前那盏最昏暗的小灯也拉下了开关。最后一点橘黄的光源消失在开关的咔哒声中,店里瞬间沉入一片近乎绝对的黑暗。只有那被雨水冲刷的玻璃窗,勉强透进城市光污染映衬下的一点灰蒙蒙的惨白,模糊地勾勒着货架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