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死一样的寂静。

男人摸索着,哆哆嗦嗦地脱下外套,室内冰冷的空气立刻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黑暗中,他笨拙地,几乎是带着悲壮赴死般的绝望感,将那只沉重的手臂一点点套进旗袍冰凉的袖管里。丝滑的布料贴着皮肤,那感觉像是被无数冰冷的舌头舔舐着。摸索着,扣上侧面的盘扣。一个,两个,三个……

就在他刚系上最上面那颗靠近颈项的盘扣时,窗外的光线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又或者是……凭空移动了一下。

一缕微弱的、银灰色的月光,如同经过精准的计算,突然从斜上方洒落进来。它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这个穿着血红旗袍的男人身上。

那一刻,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镜子里——那面就挂在男人面前墙上的巨大等身镜——显出的影像猛然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镜中人影的面容轮廓在飞快地模糊、溶解……像水中的倒影被搅乱。那属于男人的、被恐惧煎熬得有些变形的五官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抹去、重塑!肩线柔滑了下去,腰肢不可思议地收拢出一个曼妙的弧度,一种不属于男人的、属于女性最妩媚姿态的曲线代替了他原本硬朗的体格。

镜子里,一个穿着那袭血红色百鸟旗袍的窈窕女人侧身而立。

她有着一种过时的妩媚,三十年代的卷发松松挽在耳后,露出一截雪白的、天鹅般的颈项。她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对镜自怜。就在这惊魂动魄的转变完成的瞬间,那女人——或者说,镜中那个完全陌生的旗袍女子——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脸。

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人,带着旧时光的韵味,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然而,就在她的脖颈完全转过来的那一刹那——

我左眼琉璃镜片上清晰地映出:一道深深嵌入皮肉的青紫色瘀痕,如同一条冰冷的死亡毒蛇,正狰狞地从她高耸的旗袍领口下显露出来!那道勒痕粗得吓人,纹理扭曲、暗沉发黑,如同腐烂蔓延的植物根系,清晰地缠绕在她的咽喉上,并向着白皙的面颊下方不断延伸、攀爬!仿佛要将那头颅硬生生从脖子上勒断!

“呃……啊!”现实中的男人喉咙里爆发出半声短促到变形的惊叫,随即就被更大的恐惧死死扼住了咽喉。他像是被镜子里的景象摄去了魂魄,双眼惊恐地圆睁到极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整个身体如同被骤然抽去了骨头,瘫软地往下滑去。一股浓烈的骚臭味弥漫开来。

“啪嗒!”

一声清脆的开关声。昏黄的灯光重新充满了店铺。所有令人窒息的阴寒、诡异的月光和镜中的鬼影,都随着光明的降临瞬间消失了。我站在电灯开关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像烂泥一样瘫倒、裤裆湿透、不住剧烈颤抖的男人。那件血红色的旗袍还穿在他身上,衬着他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显得异常滑稽又惊悚。

我走过去,俯视着地上的男人,声音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看来它很喜欢你。”

男人猛地抬起布满粘腻冷汗的脸,眼神涣散崩溃:“不!不要它!我卖!现在就卖!给个价!快!”

契约签得异常干脆。当男人用哆嗦得不成字迹的手签下名字,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离灵墟堂时,他一次也没有回头看过那件被孤零零留在红木展示架上、颜色愈发红得滴血的旗袍。店铺的玻璃门在他身后剧烈地摇晃、合拢,将倾泻而入的雨声和他惊慌失措的背影一同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