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猛地睁开眼,看着他安详中带着无尽悲哀的遗容。

滚烫的泪,从我眼角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碎裂开来。

终至泪枯。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在我心中悄然萌发,并以燎原之势,吞噬了我残存的理智。

6

我静静地抱着师父已经冰冷僵硬的身体,一动不动。

周围的士兵,被我身上散发出的某种气息所震慑,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不敢靠近。

凤璇看着我,眼神里是冰冷和理所当然的胜利。

她以为她赢了。

她以为她摧毁了我最后的精神支柱,那个教我画画、教我做人的师父。

她永远不会知道,师父在临终前给我的,不是让我苟活的希望,而是足以毁灭一切的疯狂。

那道禁忌的画诀,它教的不是守护,而是诅咒。

它不是用来抵御妖兽的,而是用来审判人心的。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凤璇,落在那幅被污血玷污的《溪山行旅图》上。

黑色的、腥臭的血迹,在画上蜿蜒流淌,像一条狰狞的恶龙,在肆意嘲笑着山水的无力,在无情地践踏着正道的脆弱。

那一刻,我彻底懂了。

用美好去对抗丑恶,用守护去对抗毁灭,是永远赢不了的。

要战胜深渊,唯有化身成比它更黑、更深的深渊。

我听到自己心底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是我的道心,我的画魂,我曾经坚守的一切,彻底碎了。

砚台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缝。

7

我为师父守灵,三天三夜。

灵柩就停在被玷污的《溪山行旅图》前。

我无泪,无言,无悲无喜。只是静静地坐着,不断地回想。

我想灵儿被当成诱饵时,看向敌军方向的眼神,是恐惧,还是对我这个无能为力的情郎的失望?

我想师父看着毕生心血被毁时,道心破碎的那瞬间,他究竟有多么的绝望?

我想起城外那些百姓声嘶力竭的咒骂,想起他们理直气壮地喊出“用他一个人的前途换我们全城的命,值了!”时的嘴脸。

最后,我想起凤璇那张永远正确的、永远冰冷的脸,想起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

过往的一切美好与痛苦,在我脑中反复上演,最终被焚烧成一片虚无的灰烬。

而师父留下的那道禁忌画诀,在灰烬中,变得愈发清晰、灼热。

《镇魂送葬诀》。

它需要特殊的画纸,特殊的画笔,特殊的墨。

画纸,是苍天大地。

画笔,是风云雷电。

而墨,是我燃烧着无尽仇恨的心头血。

我站起身,走到砚台边,拾起了那枚断裂的玉簪。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在掌心之中,彻底折断,捏成了齑粉。

锋利的碎片刺破了我的掌心,鲜血流出,但我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我旧日的心,随着这枚玉簪,一同死去了。

8

我派人去传话给凤璇。

就两个字:我画。

她来得很快,依旧是一身黑色劲装,眼底掠过隐秘的得意。

我提出了我的条件,声音平静得如潭死水。

“我要在城楼之巅作画。”

“我要以天地为布,以风云为景,以我之心血为墨。”

“作画之时,方圆百丈之内,除了你,任何人不得靠近,不得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