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终于,在一条巷子的尽头,豁然开朗。一座深宅大院的黑影矗立在那里,朱漆大门紧闭,门楣高耸,透着一股森严的旧气。门前竟搭着一个灯火通明的戏台!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照得台上一片惨红。几个穿着华丽戏服的伶人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水袖翻飞,脸上的油彩在晃动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僵硬诡异。

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人”影影绰绰地站在那里,无声无息,如同被钉在地上的桩子。他们的脸都朝着戏台方向,背对着我们,看不到表情。更靠近戏台的前方,整整齐齐摆着五张八仙桌,每桌坐着三四人。他们似乎“活泛”些,偶尔端起茶盏啜饮,或者捻起碟中的点心。看那架势,倒像是某个大户人家在办一场盛大的福寿堂会。

我们几个紧挨着,躲在巷口一堵矮墙后面,屏住呼吸。心跳声在耳边擂鼓。台上唱的是一出《牡丹亭》,杜丽娘幽怨的唱词在死寂的夜里飘荡:“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本该是婉转缠绵,此刻听来却只觉寒气森森,字字句句都像浸透了冥河的冰水。

我目光扫过戏台前那五张桌旁每个模糊身影。就在这时,最边上那张桌子旁,一个人影毫无预兆地站了起来。是个穿着素色旧式袄裙的女子身影。她并未像其他人那样沉浸戏中,反而微微侧身,似乎朝我们藏身的方向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那身影……那侧影的弧度……那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

她并未停留,迅速转身,像一片被风吹起的落叶,悄无声息地飘向那扇紧闭的、如同巨兽之口的朱漆大门。门在她靠近时,竟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她闪身而入,随即门又严丝合缝地关上。

“阿……阿宁?”

这个名字,像一颗烧红的炭,在我干涸十年的心田上烫出一个烙印。我几乎是本能地向前冲去,身体比脑子更快。身后传来朋友们压低嗓门的惊呼:“砚舟!你去哪?!” “别过去!危险!”

但我听不见了。所有的理智、恐惧,都被那个一闪而逝的身影彻底烧毁。十年蚀骨的思念和痛楚在此刻化为一股蛮力。我冲到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前,用尽全身力气去推。门,竟纹丝不动,冰冷坚硬得像一座山。我急切地沿着高墙寻找,手指在粗糙冰冷的墙砖上摸索,终于在一处藤蔓疯长的阴影下,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仅供一人侧身挤过的窄小后门。它虚掩着,仿佛特意为谁而留。

没有一丝犹豫,我侧身挤了进去。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外面那喧嚣诡异的锣鼓唱念声陡然消失。死寂,绝对的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听。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一个被遗忘、被时间抛弃的世界。高高的围墙隔绝了所有光线,只有廊檐下零星悬挂着几盏褪色发白的旧灯笼,散发着微弱、昏惨惨的红光,如同垂死之人的眼睛。脚下的青砖缝里,钻出半人高的荒草,枯黄僵硬。空气凝滞,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朽木的气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陈年香烛燃尽后的气息。

我像一尾误入死水的鱼,在这片凝固的黑暗和寂静中艰难潜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凭着一种近乎盲目的直觉,我穿过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前院,绕过回廊,朝着更深、更黑暗的内宅深处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