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里走,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就越发强烈。两侧紧闭的房门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灯笼的光晕有限,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我放轻脚步,呼吸都凝滞了。
终于,在一处更为幽深的庭院角落,借着廊下一点将熄未熄的灯笼微光,我再次看到了那个身影。她背对着我,站在一株早已枯死的巨大海棠树下。虬结的枯枝如同鬼爪,伸向暗红色的夜空。那单薄的背影,在昏惨的光线下,透着一种非人的虚幻感。
“阿宁……”
我的声音嘶哑干涩,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无法抑制的颤,在这死寂的庭院里微弱地响起。
那身影猛地一震,极其缓慢地,一点点转过身来。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灯笼微弱的光,吝啬地照亮了她的脸。
是她!
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我午夜梦回、蚀骨相思里的容颜,眉眼依旧,鼻子依旧,嘴唇的轮廓依旧,只是,褪去了所有属于生者的鲜活色彩。皮肤是一种毫无生气的、接近透明的白,仿佛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那双曾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沉淀着无尽的悲凉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十年生离死别,十年刻骨铭心的痛,在这一瞬间决堤。我喉头哽咽,想冲过去,想紧紧抱住她,确认这不是又一个折磨人的幻梦。脚步刚一动,她却像受惊的幽灵般猛地后退一步,瞬间融入身后更浓的阴影里,枯死的海棠树枝条在她身后晃动,发出轻微的、如同骨骼摩擦的“咔哒”声。
“别过来!” 她的声音响起,不再是记忆中温软的吴侬软语,而是像一缕穿过冰冷缝隙的寒风,带着尖锐的破碎感,“你怎么会来这里?快走!立刻离开这里!” 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和焦灼。
“阿宁!真的是你!” 巨大的悲恸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十年了……我……”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只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走啊!沈砚舟!” 她厉声打断我,虚幻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波动,像水中的倒影,“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被他们发现,你就再也出不去了!你会死的!” 她猛地从阴影里伸出手,指向庭院深处那些无声紧闭的、如同怪兽巢穴的房门。
就在她伸手的刹那,灯笼的微光恰好掠过她枯瘦的手腕。一只沉重的、式样古旧的金镯子赫然箍在那里!镯子很大,明显不是她的尺寸,上面雕刻着粗陋而狰狞的兽纹,在昏惨的红光下闪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祥的幽光。
冥婚!那个下午听客栈老板闲谈时,当作奇闻轶事讲起的、关于这镇上某大户强行配冥婚的旧俗!还有那个军阀……下午客栈老板提及的往事碎片瞬间在我脑中炸开,那个老军阀,姓马,横行一方,强娶过无数女子……
电光石火间,十年前那场撕心裂肺的惨剧,带着血淋淋的细节,轰然撞回脑海。
十年前,我沈砚舟只是个家徒四壁的穷书生,满腹经纶却换不来一餐饱饭。阿宁,却是县城富商的独女。我们偷偷相恋,如同在悬崖边跳舞。她爹嫌我贫寒,无权无势,已暗中将她许给了一个路过此地、年过花甲却凶名赫赫的马姓军阀做第十几房小妾,只等那军阀约定日期便来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