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风裹挟着阳光的温度扑面而来,却吹不散李冰心头沉甸甸的份量。
刚才礼堂里无数双眼睛——绝望的、挣扎的、被猝然撕裂黑暗后茫然又灼热的眼睛——仿佛还烙印在他视网膜上,尤其是前排那个咬破嘴唇、拳头紧握的年轻面庞。那是一种他太熟悉的、濒临窒息的渴望,像当年在“演说能量”课堂上那个被王老师目光穿透的自己。
“救赎的钥匙,只握在你自己手里……”他的声音还在空旷的监狱外院回响,字字如石投入心湖。
回到临时落脚的出租屋,一种巨大的疲惫与奇异的亢奋交织着席卷了他。那场演讲,耗尽了他积攒的所有勇气与过往。他瘫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桌角那张“武汉最美志愿者”证书上,鲜红的纸张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格外温暖。他摩挲着它,指尖感受着纸张的纹理,仿佛能汲取到某种力量。母亲那带着颤抖的关切声音,护士长隔着面屏含泪的“谢谢”,王老师沉静如磐石的目光……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无声流淌,汇聚成一股支撑他继续前行的暖流。
然而,现实的坚硬并未因一场成功的演讲而软化。联系其他监狱的过程,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电话那头,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常常是公式化的冰冷:“对不起,我们需要走流程审核。”“演讲者身份特殊?我们需要更慎重考虑。”“目前没有安排此类活动的计划。”一次次的婉拒像细小的冰针,刺入他刚刚燃起的热情。他甚至能想象出对方在挂断电话后,或许会与同事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一个刑满释放人员,要去给犯人演讲?真是异想天开。”
挫败感悄然滋生。深夜,他对着电脑屏幕上一封封石沉大海的邮件,看着窗外城市疏离的灯火,一种熟悉的、被世界拒绝的寒意又悄然爬上脊背。他拿起手机,手指悬在王老师的号码上,犹豫着。最终,他没有拨出。王老师的话言犹在耳:“李冰,你此刻尝到的苦果,是十二年前种下的因。这不是逃避的借口,是必须面对和承担的功课。”是的,这是他的功课,只能由他自己一笔一划去书写。
他改变了策略。不再只是电话和邮件轰炸,他开始整理自己所有的资料:那张志愿者证书的扫描件、本地新闻报道的截图、甚至还有几张在方舱医院穿着防护服搬运物资时,别人抓拍的模糊身影——汗水浸透的衣衫,疲惫却挺直的脊梁。他将这些连同自己精心撰写的演讲稿大纲、以及一份沉甸甸的、关于“高墙内心理重建与希望传递”的构想说明,装订成册。每一份材料,都像一份投名状,一份用血泪和行动书写的简历。
他不再等待。他穿上最整洁的衬衫,带着这些材料,像一个最虔诚的推销员,开始一家一家地亲自拜访那些他曾联系过的监狱管理部门。等待、解释、递交材料、再等待。他遭遇过不耐烦的挥手,遭遇过带着审视与怀疑的盘问,也遭遇过公事公办的推诿。有一次,在某个监狱管理科门外等了整整一个上午,最终只换来一位工作人员隔着门缝的一句:“材料放这儿吧,有消息会通知你。”那份材料被随意地搁置在一堆文件的最上方,显得那么突兀又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