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的秋意浓得仿佛能拧出汁水来,银杏叶在澄澈高远的蓝天下燃烧着最后的金黄。而我,一个在韩国辗转三年,靠着祖传的泡菜手艺在江南区勉强扎下根来的异乡人,正站在城北洞这片顶级住宅区边缘,手心攥着汗,紧盯着手中那份薄薄的邀请函。纯白卡纸上,几行优雅的韩文清晰地写着邀请我,林薇,于今日下午三时,赴金建希女士私邸,为其制作一款独特的泡菜。落款处那个清晰的名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激起层层难以置信的涟漪。几个月前,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将一罐遵循外婆秘方、融合了故乡山野灵气的特殊泡菜,寄到了某个据说能通往上层的渠道。那罐泡菜承载的是我背井离乡的全部孤勇与渺茫期待,石沉大海才是常态。可此刻,这张纸真实地烫着指尖——我的泡菜,竟真的辗转抵达了她的面前?
城北洞的空气过滤掉了城市的喧嚣,只剩下一种昂贵的静谧。厚重雕花的黑色大门无声滑开,一位身着剪裁利落、面料挺括的深灰色套装的年轻女士已在门内等候,姿态无可挑剔:“林薇老师,夫人正在等您。” 她的韩语纯净如播音,目光礼貌地扫过我洗得发白的帆布工具包,里面装着我的“武器”——几把老旧的、刃口却磨得雪亮的切菜刀,几个擦得锃亮的祖传白瓷泡菜坛,坛身细腻的冰裂纹里沉淀着岁月和我家族的故事。庭院深深,精心修剪的松柏在微凉秋风里静默,嶙峋的假山石旁点缀着几株晚开的菊,清冷的香气若有若无。我被引着穿过宽阔得能听见足音回响的客厅,水晶吊灯的光芒将空间切割得过于明亮规整,最终在一扇透出柔和光线的磨砂玻璃门前停下。“茶室兼小厨房,夫人希望您能在这里安心工作。” 助理的声音压得很低。
门被轻轻推开。
她坐在靠窗的矮榻上,午后温煦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她浅米色的羊绒开衫上流淌,勾勒出纤细优雅的轮廓。膝头摊开着一本硬壳精装书——不是时政杂志,竟是一册泛黄的《朝鲜王朝宫廷膳经》,封面磨损的边角透露着经常翻动的痕迹。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不是镜头前那种标志性的、经过精密计算的笑容,而是一种好奇的、带着几分学者般探究神色的打量,目光直接落在我沉重的帆布工具包上。她开口,声音比电视里听到的更柔和,也更沉静一些:“林薇老师?辛苦您了。我对您寄来的那罐泡菜印象深刻,那种层次丰富的发酵香气……十分特别。尤其里面隐约的某种微妙的甘甜和奇异的温润感,我翻阅了很多文献记载,也请教过几位宗家府(朝鲜王朝宫廷厨房)的后人,都说从未尝到过类似的风味。能请您现场制作一回么?我想亲眼看看这份独特是如何诞生的。”
没有客套的寒暄,直击核心。她眼中闪烁的,是纯粹对未知风味的求知欲。我紧张的心弦被这专注的目光奇异地拨松了些许。
“当然,夫人。” 我深吸一口气,放下背包,打开那似乎与这精致空间格格不入的工具袋,一件件取出我的“老搭档”——那几把刀,那几个坛。她目光随着我的动作移动,最终定在那几个白瓷坛上,微微颔首:“好温润的骨瓷,有年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