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在我背上发起了高烧,滚烫的小脸贴着我汗湿冰凉的脖颈,像块烙铁。我背着她,拖着那半扇死沉死沉的猪肉,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回娘家的路,从未如此漫长而绝望。
果然,刚踏进那个熟悉的、永远飘着弟弟家两个皮小子吵闹声的院子,我娘那张刻薄寡淡的脸就从灶房探了出来。目光扫过我背上的小桃,落在我肩头扛着的、还在往下滴着暗红血水的猪肉上,眼睛瞬间亮了亮,随即又飞快地绷紧,嘴角耷拉下来。
“哟,还有脸回来?”她手里择着的菜叶子重重摔进盆里,溅起几点脏水,“被休了?啧啧啧,我就说!就你这爆竹脾气,哪个男人能忍?早告诉你忍着点忍着点,偏不听!现在好了吧?带着个赔钱货,还弄这血糊淋剌的东西回来,晦不晦气!”
她几步冲过来,手指头差点戳到我脸上,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赶紧的!把这脏肉扔灶房去!别杵在这儿招苍蝇!还有你这丫头片子,烧成这样,别是啥瘟病吧?可别传染了我大孙子!”说着,竟伸手想把小桃从我背上扯下来。
我侧身一让,躲开她那枯树枝似的手,眼神冷得像冰窖里的石头。“娘,” 我声音哑得厉害,却一字一顿,“这肉,是我喂的猪,我宰的。小桃是我闺女。谁敢碰一下,” 我目光扫过她身后闻声出来、正贪婪盯着猪肉的我弟媳,“我手里的刀,刚开过荤,不介意再来一回。”
我弟媳被我眼里的凶光吓得脖子一缩,讪讪地别开脸。我娘也被我噎得脸色铁青,手指哆嗦着指着我:“你…你这孽障!反了天了!好!好!你有种!带着你的赔钱货滚西厢房去!别指望老娘伺候你们!” 她骂骂咧咧地扭身回灶房,把门摔得山响。
西厢房,堆满了杂物和农具,阴暗潮湿,一股子陈年的霉味和铁锈味。我把小桃小心地放在角落一堆还算干燥的稻草上,解下那半扇猪肉,重重顿在落满灰尘的破木桌上,震得桌上一个豁口的瓦罐嗡嗡作响。顾不上满身的血污和疲惫,我冲出去,从院角的破缸里舀了半瓢凉水,又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中衣里襟,蘸湿了,跑回来给小桃擦滚烫的额头和手脚心。
小桃烧得迷迷糊糊,小脸通红,嘴唇干裂起皮,难受地哼哼着,小手无意识地抓挠。我紧紧抱着她,用湿布一遍遍擦拭她滚烫的小身子,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越收越紧。要是小桃有个三长两短……我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想下去,只能把她抱得更紧,徒劳地想把我的命分给她一点。
“小桃乖…娘在…娘在呢……” 我低声哄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背着她杀出许家时的狠劲和孤勇,在女儿滚烫的体温面前,脆弱得像一层薄冰,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小桃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稳了些,烧得没那么吓人了。我累得几乎虚脱,靠着冰冷的土墙,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就在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院子里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接着是压低的说话声。
“娘,真给她请郎中?那得花多少钱?”是我弟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情愿。
“请个屁!”我娘的声音又尖又利,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一个被休的丫头片子,死了干净!省得拖累!那半扇猪,明儿一早赶紧拾掇了腌起来!正好过年!她那几件破衣裳,看看有没有能改改给大孙子穿的!没用的,一把火烧了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