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色压得低,我去取腰牌。小巷深处,一个穿青布袍的男人已经等在那里,他背靠墙站着,肩胛骨撑得衣料起了尖。见到我,他抬了下下巴:“燕川。”他报了自己的名字,又笑,“做边贸的,生意广,消息更广。若公子不嫌弃,我可以再多帮一步。”他把一卷破旧的地图递给我,标了三处记号,“书仓在内院偏东,夜里每更换一批巡逻,戌时到亥时之间最松。外墙东南角有一段新修的青砖,还没上灰,容易落脚。”他眯了眯眼,“只是,进去之后,别去右手那道门。”我问为什么,他摇头:“我也只知道,有人进去过,就没出来。”
他的眼像月下河水,浅,却看不出底。我接过地图,心里涌上一阵说不出的感觉。这人来得太是时候,又像昨夜那枚印章一样,恰恰落在我最需要的当口。我道了谢,转身就走。背后他又叫我:“十日之限不算长,若只靠一己之力,怕是来不及。”我的脚步没停,只在心里记下了他的每一个字与呼吸。
夜深,城里突然起了风。云像被看不见的手撕碎,星光露出一点点针尖似的亮。守将府外墙在夜色里弹出冷光,东南角的青砖果然新旧不一。我把腰牌藏好,借着风声,沿墙缓缓攀上去。指尖蹭过新砖时,细细的粉沙落下,像一串急促的沙漏。我翻身下去,脚落地,身形一收,贴在阴影里不动。院中有松树,风穿针叶,噎噎作响。廊下两盏宫灯烛焰平稳,说明巡逻刚刚过去。
我摸到内院门口,腰牌一亮,门卒只抬了抬眼皮。我轻轻推门,书仓的味道像老檀木,混着陈年墨香和丝绢的潮气。墙边一排柜子,高高低低,册页上都贴了朱签。我心跳得很厉害,不是怕,而是太多的可能性在这一刻全部拥过来,像潮涌。他若真的通敌,这里会有记录;若真有陷害,这里同样藏着痕迹。我找到军报簿册,摊开。每一行字都像钉在眼睛里:年月日、路由、收发人。翻到二月初九,空白。空白是最坏的证明,因为它意味着被抽走了原该存在的那一页。
背后有轻微的步声。我不抬头,手指从袖中捻起一小片事先准备的纸屑,轻轻一弹,落在屋角的木箱边。那边很快响起一声极细的响动,步子偏过去。我顺势把簿册余下的几页压在袖里,连同那页空白的痕迹,飞快合上柜门。来人绕了半圈,终于在窗边停下,像是在听风。我贴在书柜背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一点点变慢。那人最终转身出去,我一直等到灯影拉长,才从柜后钻出。
书仓最里侧有一道矮门,门扇上挂着一把铁锁,锁身磨得发亮,像经年有人摸索。我想起燕川说的“别去右手那道门”,心里一动,忍住了伸手的冲动。越是被提醒不该去的地方,越是说明那里藏着能改变局势的东西。但我没有工具,硬来只会打草惊蛇。我退了两步,把注意力移到窗下的案几——那里放着一枚极小的印格,和我手里的鱼脊印几乎同模,只是少了一角。印格边沿粘着一丝还未完全干透的油亮,我凑近闻到那股熟油与药草混合的气息,鼻腔一热,眼前转瞬闪过南市印坊掌柜的脸,还有他提到的第三家:旧狮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