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印格的位置记了下来,退身出门。直到跨出书仓,我才想起另一个更难开的门——大牢。要救父亲,就必须在十日里同时拿到证据与人。走廊尽头风一吹,宫灯里的火舌一摇,墙上影子像两个人在无声角力。脚步声忽然从远处拐角奔来,我抬眼,见两名巡丁提着灯快速走向这边。我把腰牌按在胸口,向阴影里再靠近一点,其中一人脚步一顿,朝我这边偏来。我的手在袖里握住了短匕,指腹贴上冰冷的刃,心里却在飞快地算——杀人并不能解决问题,暴露只会提前断路。
“谁?”那人开口,灯光直照到我脸上。我把腰牌亮得很高,声线压低,刻意带着一点不耐:“内账查夜,你没见签条?”他迟疑了两息,果然退了一步,拱手:“误会。”灯光移开,我听见自己的心跳落回胸腔。等他们的光影完全消失,我才离开那片冷得像水的影子。
出得外墙,夜更深了。我沿着院外的水渠一路向北,风拐过弯的时候,带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阿木从黑影里窜出来,气喘吁吁:“不妙!茶肆那边传来风,笔吏临时反悔,说腰牌丢了要报官。他刚从赌桌上跑出去,有人跟着他。”我愣了一瞬,脑中电光一闪:若他告发,今夜书仓的异动很快就会查到我头上。可若现在回身去堵他,刚刚撬开的缝隙又会合上,书仓那道矮门、那枚印格、还有空白的军报页,都来不及追索。
风更冷了一些,吹得水面起了一层细碎的光。我抬头看天,云像是被谁划开一道口子,星子露出半朵。阿木扯着我的袖子,声音带了急:“哥,走哪边?”我看着他,又看向守将府的方向,那里黑得像吞人的口。我能听见远处更鼓换班的声音,一下一下,像在催命,也像在催我做出一个最不体面的选择——去堵人的路,是脏,是险,是违了父亲留在我身上最倔的一根骨;往回走的路,是暗,是孤,是把今夜所有的线索都压在还未摸开的那扇门上。
我没有回答。指间的短匕冷,袖中的印章沉。我忽然想起父亲那枚缺角的棋子,想起他置于棋盘边缘时总是不紧不慢的一句:局上无子可弃,但人心若弃,棋也不必下了。我笑了一下,笑意浅到快看不见,握住阿木的手,把他往暗处一推:“若天亮前我没回来,就去南市找纪掌墨,告诉他,鱼脊印缺了一角。”
他怔住:“那你——”
我抬眼,看见远处的一盏灯亮了起来,像一枚被迫点燃的火。风在耳边绕了一圈,吹干了我额头的一层汗。我把腰间的衣带系得更紧,提气,凌空踏上水渠边那道窄到几乎不能落脚的石沿。人的影子被拉长,铺在水面上,像一页突然翻过去的纸。我听见自己在心里说了一句很轻的“走”,然后,朝灯火所在的方向,迈了出去。
第三章 空白的页
我沿着水渠的石沿一路疾行,夜色在脚下翻涌。风从耳边擦过去,带着河水的腥味,也带着一种压不住的紧迫感。阿木的身影在身后渐渐模糊,我没有回头,只盯着那团在暗处闪烁的灯火。那是笔吏的去向,也是我唯一能堵上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