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画得好,字也好。”外婆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笃定。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那本被赋予新生的书,落在女人和她臂弯里咿呀作声的婴儿身上。她摘下老花镜,用指节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角,再开口时,声音里饱含着一种沉甸甸的、历经岁月淘洗后的通透与温柔:“傻姑娘,费这么大心思。书,不过是个物件,破点旧点,能看就行。哪里值得这样…”

“不是书需要保护,阿婆。”女人打断了外婆的话,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一颗温润的珍珠落在玉盘里。她抬起头,目光坦然而温暖,直直地迎向外婆的眼睛,手臂下意识地收拢,将怀里咿咿呀呀、正试图去抓她一缕头发的婴儿更紧、更温柔地环住。

“是您教会了我们,”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每一个音节都浸润着雨水的清澈和心意的重量,“有些相遇,有些好,值得用一生去珍藏,去…好好包裹起来。”

她的话语轻柔落下,如同窗外檐角滴落的雨珠,敲在寂静的书店空气里,漾开无声的涟漪。

外婆拿着书的手,就那么悬在半空,指尖还停留在那株清雅的兰草叶片上。她整个人像是被这句简单的话钉在了原地。厚厚的老花镜片后,那双看惯了旧书沧桑、修补过无数岁月裂痕的眼睛,此刻清晰地蒙上了一层水雾,迅速汇聚,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凝成一颗浑圆温热的泪珠,无声地滚落下来,恰恰滴在书衣封面那朵手绘的、洁白兰花的花蕊中央。泪珠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圆点,像清晨的露水,融入了花瓣的脉络,再不分彼此。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完全停了。厚重的云层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悄然拨开一道缝隙,一束澄澈耀眼的金色阳光,如同舞台的聚光灯,猛地穿透了玻璃窗,不偏不倚地照射进来。光束正好笼罩着外婆手中那本焕然一新的《岭南植物图谱》,笼罩着书衣上那株清雅的兰草和细腻的忍冬纹。尘埃在光柱中清晰可见,如金色的精灵般飞舞盘旋,跳跃在书页、兰草和外婆微微颤抖的指尖上。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神圣的光明,仿佛带着某种昭示的意味,将书衣上每一根线条、每一处色彩都映照得纤毫毕现,熠熠生辉。那株兰草在泪痕与阳光的交织中,仿佛汲取了天地间最纯净的生机,散发出一种温柔而坚韧的光芒。

女人怀里的小家伙,被这瞬间倾泻而入的明亮阳光吸引了,他停止了咿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追随着光柱中飞舞的金尘,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朝着那束光,朝着那本发光的书,发出了一声模糊却充满生命力的“啊——”,仿佛在应和这世间突如其来的、不期而遇的璀璨。

外婆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温柔和珍视,轻轻翻开了那本被阳光和泪水亲吻过的书衣。硬挺的封面发出细微悦耳的摩擦声。

书衣的内衬,是同样质地的浅米色构树皮纸,温润质朴。然而就在这朴素的内页上,靠近书脊的位置,赫然贴着一幅小小的画。

不是工笔,也不是写意。那显然出自一只稚嫩无比、甚至无法完全掌控画笔的小手。用的是最简单的蜡笔,色彩却大胆而饱满:歪歪扭扭的线条勾勒出一个方方的房子,顶上还竖着一块歪斜的牌子,牌子上用浓烈的红色蜡笔涂了几个勉强能辨认的字——“慧兰书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