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进来,外面有湿气。”我也赶紧放下手里的抹布。
女人抱着孩子走进来,带进一股清新的、带着水汽的风。她熟稔地走到炉子边的藤椅旁坐下,仿佛只是出了一趟短门回来。炉火映着她红润的脸颊和婴儿好奇张望的眼睛,画面温馨。
“阿婆,”女人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素色布袋里,取出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长方形物件,大小和厚度,都透着一种熟悉的轮廓。她双手捧着,郑重地递向外婆,笑容里带着点孩子气的期待,“书,还给您。还有…还有一点小东西,是我们娘俩的一点心意,您别嫌弃。”
外婆有些意外,随即了然,笑着接了过来:“哎哟,这么客气做什么。”她掂量着手中物件的分量,指尖能感觉到牛皮纸下面书本的方正棱角,但似乎又不止于此。
外婆走到窗边光线更好的书案旁,小心地解开捆扎的麻绳,剥开那层朴素的牛皮纸。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
是那本《岭南植物图谱》。
但它的模样,已然焕然一新。
原本灰扑扑、边角磨损的深绿色布面精装封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崭新的、异常坚韧又带着天然纹理的浅米色纸张。这纸显然经过特殊处理,带着一层温润的哑光。书衣的封面、封底和书脊被完美地包裹成一个整体,边缘折叠得极其细致妥帖。最令人惊叹的是书衣上的图案——
封面中央,用工笔细线精心勾勒出一株姿态舒展优雅的兰草。叶片修长而柔韧,仿佛能感受到微风拂过时的轻颤。几朵初绽的白色兰花点缀其间,花瓣纤薄,蕊心一点嫩黄,显得清雅脱俗。兰草下方,用娟秀而有力的楷书写着书名:《岭南植物图谱》。这墨迹饱满,显然不是印刷,而是手书。
书衣的四周边缘,并非空白。细密地、如同藤蔓般缠绕着连绵的忍冬花纹。那些卷曲的枝叶和饱满的果实,笔触细腻流畅,带着一种古老而恒久的生命力。整个画面清雅、庄重,又蕴含着一种内敛的深情,像一首无声的赞美诗,将这本饱经风霜的旧书温柔地拥在其中,赋予它抵御岁月侵蚀的崭新铠甲。
外婆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抚过那株手绘的兰草,抚过那些细腻的忍冬纹。她的指尖微微颤抖,摩挲着那温润坚韧的特殊纸张,感受着笔触留在纸面上的细微凸起。她长久地凝视着,仿佛要将这全新的生命烙印在眼底。窗外的天光透过蒙蒙雨雾,落在书衣上,那株兰草仿佛在米色的底子上活了过来,散发着宁静的光芒。
店里一时间静极了。只有红泥小炉里炭火偶尔的毕剥声,和窗外沙沙的细雨声。我屏住呼吸,看着外婆。她的侧影在窗前显得格外安静,厚厚的老花镜片上,似乎飞快地掠过一抹湿润的水光,快得让我以为是玻璃的反光。
“这纸…”外婆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异样,带着一种被巨大温柔击中的微颤,“是专门找的?防潮又耐磨,还这么韧…”
女人抱着孩子,脸上漾着柔和满足的笑意,她轻轻点头:“嗯,托朋友找的,说是处理过的构树皮纸,韧性好,也耐保存。上面的画儿,”她低头,用鼻尖爱怜地蹭了蹭怀中婴儿柔软的发顶,小家伙被蹭得咯咯笑起来,挥舞着小手,“是我自己瞎画的,字也是自己写的,练了好久呢,还是歪歪扭扭的,您别笑话。”她的语气轻快,带着点小小的羞涩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