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日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铺满了整个麦田。十二岁的顾子易直起酸痛的腰,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小麦的碎屑粘在湿漉漉的脸上,痒痒的。

“哥,喝水。”九岁的顾子欣抱着一个掉了漆的军用水壶,小心翼翼地穿过麦茬地跑来。她的小脸晒得通红,两根麻花辫被汗水打湿,黏在脖子上。

顾子易接过水壶,只抿了一小口就递回去:“你喝。”

“我喝过了。”顾子欣眨着大眼睛说谎,睫毛上还沾着麦芒。

顾子易笑了,把水壶塞回妹妹手里:“骗谁呢,壶盖都没开过。”见妹妹还要推辞,他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用麦秆编的蚂蚱,“给,玩去吧,剩下的活我来干。”

顾子欣眼睛一亮,接过草编蚂蚱爱不释手,却还是摇头:“爹说要割完这片才能回家。”

“听我的,去树荫下等着。”顾子易揉了揉妹妹的头发,“要是晒黑了,将来怎么当新娘子?”

“哥!”顾子欣红着脸跺脚,还是抱着蚂蚱跑向了田边的大槐树。顾子易望着妹妹的背影,笑得露出了虎牙,转身继续弯腰割麦。镰刀一起一落,麦秆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这是1990年的夏天,顾家庄最普通的农家景象。顾家不算富裕,但四口人勤勤恳恳,日子也过得去。顾父常说,等今年粮食卖了,就给子易买辆自行车,方便上初中;子欣眼睛好,将来当个老师或者会计,不用下地受苦。

谁也没想到,这一切会在那个暴雨夜戛然而止。

那天半夜,顾子易被雷声惊醒,发现父母不在家。他想起晚饭时父亲说要去镇上粮站排队,赶早卖个好价钱。雨点砸在瓦片上像打鼓,顾子易搂着被吓醒的妹妹,小声讲着自编的故事哄她入睡。

天刚蒙蒙亮,村长就带着几个浑身湿透的男人闯进了顾家院子。顾子易永远记得村长那张灰白的脸和不断张合的嘴唇,却怎么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直到看见大伯蹲在地上抱头痛哭,他才明白——父母开的拖拉机在泥泞的山路滑下了悬崖,连人带车都没找到。

九岁的顾子欣还懵懂地问:“哥,爹娘什么时候回来?”顾子易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也没敢哭出声。他记得父亲说过,他是男子汉,要保护妹妹。

葬礼上,亲戚们围在一起商量兄妹俩的去处。二姑说家里孩子多养不起;小叔说刚结婚没地方住;最后是大伯叹了口气,说毕竟是顾家的血脉,他带回去养。

“两个半大孩子,吃穷老子。”住进大伯家的第一晚,顾子易就听见大伯母在隔壁抱怨。第二天天没亮,他就被踹醒去喂猪,顾子欣也被指派去河边洗全家人的衣服。

三餐只有稀粥配咸菜,顾子易总是偷偷把自己碗里的米粒拨给妹妹。深夜,顾子欣的肚子饿得咕咕叫,顾子易就蹑手蹑脚溜去鸡窝,摸了个还温热的鸡蛋,在灶台边手忙脚乱地煮熟。看着妹妹小口小口吃得香甜,他觉得手指被烫出的水泡也不疼了。

一个月后,大伯把顾子易叫到里屋:“家里供不起两个学生,你下地干活,让子欣上学。”顾子易低着头,眼泪砸在补丁摞补丁的布鞋上,点了点头。

那天放学,顾子欣蹦蹦跳跳回来,却看见哥哥在院子里劈柴,校服已经换成了粗布褂子。得知真相后,她哭闹着撕了课本:“我不上学了!我要和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