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而我,守着我的小面摊。灶台是我一点点擦亮的,碗筷是精心挑选的粗瓷大碗,厚实耐用。我的招牌简单,只有汤面。骨头汤是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熬的,小火慢炖,撇去浮油,直到汤色清亮醇厚。面条自己揉,自己擀,筋道爽滑。浇头也不花哨,或是清晨去集市买的最新鲜的肥瘦相间的肉臊子,或是几样当季时蔬清炒。

第一碗面出锅,热气腾腾地端给第一位犹豫着走进来的老丈时,我的手心微微出汗。老丈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吹,吸溜入口,嚼了几下,布满皱纹的脸上慢慢舒展开,最后竟把汤都喝得一滴不剩,放下碗,抹了抹嘴,对我竖起一个大拇指:“丫头,好手艺!这面,熨帖!”

那一刻,悬着的心才真正落回了肚子里。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比任何珍宝都更让人满足。靠自己的双手,挣一口干净饭吃的滋味,真好。

日子像门前溪水,平缓而充实地流淌。阳光好的时候,我把桌子支到门外,客人吃着面,聊着家长里短,市井传闻。偶尔有从北边来的行商,闲谈间会带些京城的消息。

“听说了吗?京城出了天大的案子!陈国公府和徐家,抄家啦!满门抄斩!”一个行商说得唾沫横飞。

我的心猛地一跳,手中的抹布顿在油腻的桌面上。陈国公,徐家……少爷的外祖家,还有那位世子妃的娘家……

“真的假的?那可是顶了天的勋贵啊!”旁边有人惊呼。

“千真万确!说是通敌叛国的大罪!不过听说那位世子爷,”行商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好像立了什么大功,非但没受牵连,还得了皇上重用呢!啧,亲手把自家老子和丈人家送上了断头台,这份狠劲儿……”

“那后来呢?世子爷高升了?”有人追问。

行商摇摇头,唏嘘道:“怪就怪在这儿。国公爷和徐家那几位被押上法场那天,据说指着世子爷的鼻子骂,骂得那叫一个难听,什么‘不肖子孙’、‘狼心狗肺’……行刑后,那位世子爷就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偌大的家业说不要就不要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唉,也是可怜人……”有人叹息。

我默默地听着,继续擦着桌子,一遍又一遍,直到那点残留的油渍被擦得干干净净。心底深处,某个沉寂已久的角落,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旋即又归于平静。他活着,或者消失,高升,或者落魄,终究与那个叫三花的女人无关了。

晚上收摊,萧逸过来帮忙收拾桌椅板凳。昏黄的油灯下,他沉默地搬着沉重的条凳,侧脸绷得有些紧。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收拾停当,我舀了一碗特意留的、熬得浓浓的骨头汤递给他。

“哥,”我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喝碗汤暖暖。”

他抬起头,接过碗,滚烫的碗壁似乎熨帖了他紧绷的神经。他喝了一大口,才低声道:“他……也算求仁得仁了。”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拿起扫帚清扫地上的残渣,“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无论是国公府的煊赫,还是后来的倾覆;无论是少爷的隐忍图谋,还是世子爷的狠绝消失,都像一场遥远而模糊的戏文,在柳溪镇这安稳的烟火气里,淡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