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酸苦的胆汁猛地涌上喉咙口。我死死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将那令人作呕的冲动压了下去。身体不受控制地沿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泥地,粗粝的颗粒磨着皮肤。
不是梦。那不是梦。
我回来了。回到了三年前,屠刀尚未举起,李家坳尚在喘息的时候。而我,不再是带来死亡的百夫长萧厉。我是林风,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教书先生。
窗外,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嬉笑声再次清晰地传来,像一根根烧红的针,扎进我的耳朵里,刺进心里。
赎罪。这两个字,沉甸甸地,带着前世未干的血腥气,刻进了我的骨髓。我该怎么做?我能做什么?
“先生!先生!开课啦!”
石头那特有的大嗓门在院门外炸响,带着孩子特有的、没心没肺的活力。紧接着是“砰砰砰”毫不客气的拍门声,震得门框上的尘土簌簌往下落。
我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血气。扶着冰冷的土墙站起来,腿还有些发软。打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门外站着石头和另外几个半大孩子,小脸蛋被秋风吹得红扑扑,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满是纯粹的信赖和期待。
“先生,您今儿脸色咋这么白?”石头眼尖,歪着脑袋问。
“无妨,昨夜看书晚了些。”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侧身让他们进来。声音出口,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沙哑温和。
孩子们挤进我那间同样低矮昏暗、兼做书房的卧房,熟练地搬来小木墩当凳子,一个个坐得端端正正,腰板挺得笔直,像一株株渴望雨露的小苗。石头尤其坐得靠前,仰着脸,眼神热切。这些孩子,前世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先生,”石头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神秘,“俺娘说……外头好像又不太平了?北边……又闹饥荒了?”
其他孩子也竖起了耳朵,小小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忧虑。乱世的消息,如同荒野上的风,无孔不入,早已吹进了这个闭塞的山坳。恐惧像看不见的藤蔓,缠绕着每一个角落。
我放下手里那本翻得卷了边的《千字文》。纸页泛黄,墨迹也淡了,那些教人安分守己的圣贤道理,在即将到来的铁蹄和刀锋面前,脆弱得像一张薄纸。
“石头说得对,”我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稚嫩却隐含惊惶的脸,“世道艰难。光靠圣人书里的道理,护不住我们李家坳的房舍田地,护不住我们的爹娘亲人。”
孩子们面面相觑,迷惑不解。不读书?那学什么?
“从今日起,”我拿起一根烧焦的细柴棍,在脚下相对平整的泥地上用力画下第一道,“我们学点不一样的。”
“先生,这……这是啥?”石头第一个凑过来,指着地上我画的歪歪扭扭的图形,那是一个简易的蒸馏装置草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