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盐。”我吐出这个字,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能让我们的粮食不霉烂,能让我们有力气,能换东西,能救命的东西。”我指了指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粗陶罐,里面装着村里人偶尔从岩壁上刮下来的苦涩岩盐土块。

“盐不是官老爷管着吗?咱……咱能自己弄?”一个叫栓子的孩子怯生生地问。

“能。”我斩钉截铁,“就靠这些土,靠火,靠水。法子笨些,但管用。”我开始用柴棍在地上分解步骤:溶解、过滤、沉淀、蒸发结晶……尽量用他们能听懂的话,描述着如何从苦涩的泥水里,一点点熬出那雪白救命的晶体。

孩子们的眼睛,从最初的茫然,渐渐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石头更是激动地搓着手:“先生!这法子……俺爹他们能学不?”

“能。不仅要学做盐,”我抹去地上的盐图,又画出另一幅更粗陋的、关于鼓风和炉膛结构的示意图,“还得学炼铁。”

“炼铁?!”孩子们惊呼起来,这可比制盐更超出他们的想象。铁,那是官家牢牢掌控的命脉,是兵器的来源,是农具的根本,是遥远而危险的东西。

“对,炼铁。”我用柴棍点着地上简陋的“高炉”图,“不是造刀枪。是打锄头,打犁铧,打结实趁手的农具。有了好农具,地才能多打粮食。有了铁,我们才能……”我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才能把村口那几处豁口,用硬木包上铁皮,立起来。”

“立起来?”孩子们不解。

“像城墙那样。”我沉声说,柴棍在泥地上划出尖锐的声响,“挡住豺狼虎豹,挡住……比虎豹更凶恶的东西。”

一股无形的、沉甸甸的东西,随着我的话语落进了这间小小的陋室。孩子们脸上的兴奋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懵懂却强烈的凝重。他们或许还不能完全理解城墙意味着什么,但“比虎豹更凶恶的东西”这几个字,像冰冷的石头,砸进了他们小小的心里。

“先生……”石头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超越孩童的认真,“俺们……能学会吗?”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稚气未脱却因乱世而早熟的脸,那里面盛满了对生存最本能的渴望和对我的、毫无保留的信赖。

“能。”我迎着他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只要肯学,肯干,李家坳,就能活。”

石头的眼睛,像被投入火种的干柴,瞬间燃起灼灼的光。他猛地攥紧了小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光芒里,不再仅仅是孩童的好奇,而是一种近乎搏命的决心。这光芒,像无声的号角,点燃了周围其他孩子眼底的火焰。

“俺学!”石头的声音不大,却像石头落地,砸得地面都颤了一下。

“俺也学!”

“先生,教俺!”

小小的陋室里,稚嫩而坚定的声音此起彼伏,汇成一股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力量。这力量,像初春拱破冻土的嫩芽,带着一种倔强的、向死而生的生机。

种子,已经播下。

接下来的日子,李家坳像一架被无形之手突然上紧了发条的破旧机器,在一种压抑又亢奋的气氛中,轰然运转起来。制盐的土法,最先在几个半信半疑的汉子手中磕磕绊绊地实践。粗陶大缸、破布过滤、土灶熬煮……当第一捧带着杂质、却实实在在的雪白结晶从浑浊的卤水中析出时,整个村子都轰动了。那点微咸的滋味,尝在嘴里,不再是苦涩,而是活下去的希望。